翌日,焉支山大捷戰報被貼滿咸陽。
大秦軍報向來簡單,黑底,紅字。
無須識字之人誦讀,看到告示,老秦人便知戰事起。
一大波魁梧漢子放下手中農具,快步奔回自己的陋破房屋,翻出老舊卻不染絲塵的兵具,鎧甲。
咸陽城北城門,
新出去了三百多名壯士漢子。
少言寡語,直去大門,
趕赴募兵營地而已。
同赴入伍之時,無論青壯抑或額上‘爬雪’,人人少有慷慨赴死或是意氣風發,甚至沒人喊‘保家衛國’的口號。
心靜,平靜。
這就是老秦人在做一件理所當然的尋常事。
老秦人自己關起門來,無論是和自家老妻打得面上血痕還是出門跟破皮癩子拳腳相向。
可外敵一來,
當真是要慢了半步,晚上爬上炕都能被自己的老妻一腳踹下來,丟不起這個貪生怕死的人!
人北上,
便是老秦軍氣勇武北上!
....
丞相府邸門口,柳白默然靜立。
昨夜一連上了三道奏疏,才得了允旨,第一批募兵三大限制:
“年歲過三十者,不收。”
“家有父母,下有妻兒,不收。”
“家中獨子,不收。”
柳白深吸一口氣。
唯有大勢在前之時,他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老秦人骨子裡的熱。
老秦人沒有這麼多名詞好調,有的只有那一句‘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燕趙名士何其多,可為我老秦門前客。”
柳白將這一口氣撥出,而後轉身走入府邸之內。
今天不上朝了。
看見老秦人寡言少語,直赴軍伍的模樣,他怕再在朝堂上看見這些糟心人的蠅營狗苟,懶得周旋,直接掀桌砍了。
說到底,柳白不是一個純粹的政客。
這些為了家國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便將生死往邊境一扔的老秦人,在朝堂某些人眼中,不過只是數字罷了。
焉支山大捷,死了撞死營一千名士兵,是一個數字。
秦胡大戰,要扔進去的三十萬大軍,也是一個數字。
伸出手,一陣冰涼。
一片雪花落在手中,談不上刺骨,但當真有了些許涼意。
這一年的雪,來的有些早,又來的恰當。
雪起映刀戈。
“關上門。”
柳白回退兩步,回到府中,對著陳嬰開口囑託。
“好勒!”
陳嬰的牙齒潔白,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而後將丞相府的大門緩緩關上,
直到柳白看不見街道上的人了,柳白雙手作揖,朝著街道放下,深深躬身。
他不能謝,
他也不能不謝。
前者是身份,
後者是本分。
風雪愈大,柳白的腰,彎得愈深。
終於,
這位大秦左相的身子微微搖擺,在陳嬰的攙扶下勉強回到暖熱的房中。
屋內慍熱,屋外雪寒,柳白和衣而漸眠,口中喃喃:
“少年時氣以棍為劍,劈斬劍招,取名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現今想來,名字還是長了些,也怪不得今時今日劍術一派稀鬆平常。”
一旁的陳嬰看得心疼,仿若猶豫一般,走出房門,將門輕輕合上,囑託其餘僕從照料柳白,而後要了一匹快馬。
是日,於咸陽西邊峽谷一處小峭壁之上,用幾塊石頭壘了個小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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