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姑姑的眼神不斷在嬿婉臉上打著圈兒,湊得越來越近。嬿婉不得不屏住呼吸,來隔絕她發黃牙齒間傳來的陣陣臭氣。
這樣長久而細緻的端詳,芬姑姑猶覺得不夠,開了黃花梨的櫃子,從夾層裡摸出來一個精巧的長方形小盒子,掀開裡面墊著的紅布,小心取出一副眼鏡來,戴著又湊到嬿婉面前。
順治爺之後,眼鏡的價格就日益低了起來,一副不過值個五、六錢銀子,略是富貴些的人家都能用得起。
可芬姑姑的這一副卻不同,竟然是以玻璃為質,象皮為乾的。
嬿婉識貨,一看就認出來這是個好東西,與尋常只能略微有明目改善作用的不一樣,這是西洋人進貢上來的東西,戴著能讓人看東西秋毫皆晰。
西洋人尋常一次進貢上百副眼鏡,內務府造辦處都有了專門的機構來製作和修理,芬姑姑能有這一副也算不上太過奇怪。
但嬿婉見微知著,對芬姑姑在宮裡的人脈關係有了一個新的認知——這是個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在其他宮苑的管事嬤嬤中十分吃得開,也怪不得連宮女調動都能橫插一手。
芬姑姑揉了揉混沌的雙目,忍不住咋舌和感嘆:“我還真是老得什麼都看不清了,手底下有這樣的美人坯子都不知道。”
她一邊感嘆,一邊細小的眼睛裡泛著賊賊的精光,目光死死得盯在嬿婉臉上,頗有幾分奇貨可居的意思。
嬿婉心道這老貨不知道又生出了什麼歪心思,面上只作不覺,笑道:“嬤嬤許我一個機會,我還嬤嬤一個榮養天年的將來,嬤嬤看,這筆買賣可划算?”
芬姑姑嘴角有笑,臉卻故意拉得老長,連連擺手道:“不妥不妥,不說你能不能出頭,便是出頭了,也是你周圍的人雞犬升天,還能再回頭扶著我這個沒用的糟老婆子?我可不做虧本買賣。”
嬿婉富有深意的笑道:“姑姑謙虛了,不說是如今,便是我如願以償了,難道就能少了姑姑的扶持?”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底下的宮人自然也有他們的關係網。都說是閻王易惹,小鬼難纏,這樣在內務府盤根錯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嬤嬤,誰敢輕易得罪了?
也就是目中無人、高高在上的烏拉那拉·如懿,連線生婆的賞錢都敢扣。
還說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難道沒有看過羊斟殘羹的典故?
兩國交戰,主帥宰羊犒勞將士,卻唯獨忘記了給自己的馬車車伕羊斟分一杯羊肉湯,打仗時被自己的車伕一鞭子把戰車送到了對方陣地。
堂堂主帥,就因為這樣荒唐的理由送了人頭,被敵軍活捉還不算,還輸掉了戰爭,亡了國家。
芬姑姑“喲”了一聲,“不光有臉蛋,還是個聰明的丫頭,真是討人喜歡。可是——”
她話鋒一轉:“可是宮裡變數多著呢,誰知道將來你能不能攀上高枝。老婆子自己還不知道有幾年的活頭呢,誰還顧得上以後?”
“我只看這個。”她伸出三根手指一撮。
話說的強硬,可態度卻比嬿婉剛進屋時好了十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