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局做口供。當那些一臉嚴肅的警察問我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時,我總是說:“我遇到了仙女,她和我一起聊天講故事,她約好和我再見。”每當我說出類似的話時,警察臉上緊繃的線條就會緩和下來,隨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直到最後我也沒有改變說辭,但反正人也找到了,警察很快也就作罷了。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事實上一直到我成年,都有人拿仙女的事情來調侃我。
時間恆定地流淌著,枝江市的晝夜以穩定的規律不斷地交替,無比精確地跳著已經被地理學家們計算好的舞步。但是舞臺下的觀眾變了,他們長大了,懂事了。父母再也沒有帶我去過那座神山,我的小夥伴們也沒有。神山上的仙女被他們拋在了腦後,如果此時和他們提起小時候的幻想,他們大概會呵呵一笑,自嘲道,“都是小學生嘛,人家講啥信啥。”曾經在孩子們口中奉若神明的那個仙女,現在對他們來說也只是個美麗的謊言罷了。
十八歲那年,我在高考中發揮不俗,收到了首都的一所211高校發來的錄取通知書。於是我離開了枝江,來到了首都,全國乃至全世界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大城市的發展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到處都是高樓大廈,比枝江市中心那座歐式教堂的穹頂還要高;柏油馬路交錯縱橫,像蜘蛛網;住在首都的人很有涵養,從小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果然和二三線城市不一樣,他們連罵人都是拐彎抹角,沒點文化可聽不懂他們的話外之音。
我唯一能跟這裡的人拼的,也就只有學歷了。可是我除了唸書做題啥都不會,生活的聚光燈只會打在我那些多才多藝的同學身上,而我只能縮在牆角,羨慕地望向他們。我畢業後去當了個程式設計師,每天朝九晚五地坐在電腦前,絞盡腦汁編寫著亂七八糟的程式碼。我的眼鏡度數越來越深,髮際線也越來越高,卻始終搞不懂怎麼打扮自己。我一個人在某公寓的33層租了間房,平日裡最喜歡的就是坐在窗前俯瞰這座燈火通明的城市。
我在小說裡看過一句話,人站得高,想的東西也都不一樣。
前兩年我回枝江市去了一趟,全國高速的經濟發展也帶動了這座三線小城,現在從它身上居然也能看出首都的影子:市中心的歐式教堂被拆掉了,換成了一間歷史博物館;以華華家的大後院為中心又新建了一個小區,華華是居委會主任,每天吆五喝六;那座神山現在變成了一個公園,上面甚至建起了旅館。我曾問過那裡的工作人員,他們告訴我,這座山上一個山洞都沒有。
是仙女在暗中守護著我嗎?我不知道。但就算她能夠賜予我好運,有些東西她大概也無能為力。我天生一副老實人的模樣,公司裡的老油條們看我好欺負,便整天對著我陰陽怪氣。中午我上廁所時,聽到隔間有人在大聲講我的壞話。我比他們先進廁所,他們肯定看到了我進了哪個包間,故意要噁心我。在公司裡我處於歧視鏈低端,姑娘們懶得看我一眼,男人們則整天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我的業績只是中上,不夠引起老闆注意;才藝也一個沒有,還是個外地人。我想所有同事都覺得我是個只會坐在電腦前打字的宅男吧。
下午編程式碼時我止不住地想,歸根結底還是先天性不足的問題吧?性格內向,長得老實巴交就是要被人欺負,因為人人都要踩在人家的背上才能往上爬,而前者無疑是最容易被墊在腳下的那種。我想起仙女故事中的那個小女孩,其實她挺幸運,她的努力最終獲得了回報,但我的回報呢?我從小學時的班級墊底一步步向上爬,最後成為了枝江市同屆兩萬多考生中僅有的三個考到首都的人之一,在這裡也僅僅是泯然眾人矣罷了。仙女帶給我的是運氣,但一些藏在根裡的東西,她大概還是改變不了的;某種意義上,我在一年半前的意外中倖存,反而是對我來說是最大的不幸——我不得不繼續忍受這種被別人無視甚至鄙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