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坐於車內,聽得從街頭至街尾凌亂嘈雜的腳步聲中,伴著燕軍嘻哈鬨笑聲,男人的慘叫聲,還有女人被迫到走投無路時的絕望嘶喊。
她掩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想再聽。
因她身體虛弱,慕容衝一路沒讓她騎馬隨行,只讓她坐於車中呆在最安全處休養。而不知什麼時候起,碧落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年和慕容衝並肩作戰的雄心壯志,甚至根本不願從車中走出,向外多看一眼。
每次攻城掠地時的生死搏殺,她都離得遠遠的,可僅僅戰後的滿目瘡痍遍地慘叫,便已讓她驚心動魄,寧願自己真的只是個偶人。
當日在淮南淮北所見慘象,如今日日在眼前上演,並且,是身邊的人在舉起屠刀!
曾經那般溫文爾雅只會彈琴作賦的慕容衝,終於向世人展示了他真實的一面。在統治穩定後,他不但有著鐵血帝王的治軍手腕,也有著冷血將軍的殘酷無情。
他不僅是皇太弟,不僅是中山王,更是一個嗜血的修羅,待敵人狠,待自己更狠。為了行動便捷靈活,他不著戰甲,一身素袍上陣。一杆銀槍,不知挑了多少敵人落馬,一身白衣,不知淋了多少敵人的鮮血。幾場大戰下來,即便有衛兵的嚴密保護,慕容衝也難免受傷。
可慕容衝的眼中,只有痛快淋漓的興奮和野獸般的嗜血光芒;有一兩次,在大夫為他包裹傷口時,他甚至忍不住敲著案几冷笑:“很快,很快該輪到了苻堅了吧?”
碧落依舊如偶人般坐著;畢竟只有把自己當作偶人,才能少想些事,變得更笨些,笨得只記得祈求上天,讓慕容衝下次征戰時再也不能回來。
莫思歸 冷侵羅衣夜已闌(一)
慕容衝說,他想碧落留在他跟前,到他被苻堅殺死的那天一起死,或者,在苻堅死後一起活。
可他並不知道,碧落要的,只是前者。沒有人能眼看夫婿殺死自己生父後還能安心地活著,所以碧落一心追求著,擁有短暫的幸福,然後一起死去。
如今,她真的和慕容衝在一起了,形同夫妻般生活在一起。
可她真的幸福麼?她是偶人,所以她不知道,連每一個夜晚的愉悅呻吟,也似自旁人口中發出。而她只是身在夢中。
她已經好久不曾練武,連流彩劍也已成了裝飾,只等著找到最後一個機會,解脫了自己,那柄相隨十餘年的寶劍,便功德圓滿了。
原來流彩劍和華鋌劍、飛景劍,果然只是三把式樣相同的寶劍而已,和哪把都不是一對。
流彩劍與華鋌劍不是一對,因為它已配不起華鋌劍的純淨質樸;流彩劍也不與飛景劍一對,因為它經不住飛景劍的悲恨暴戾。
眼觀鼻,鼻觀心,她默然在親衛的引導下進入鄭縣的一座豪華宅院。
大廳之中,慕容衝已經在等侯了。他一邊擦著槍,一邊衝碧落笑了一笑:“我們又贏了,碧落。”
碧落不知道慕容衝所指的“我們”,有沒有將她包含在內。如果沒有,那根本就是把她當作苻堅的女兒,頗有示威的意味了。
但誰贏誰輸,對碧落似乎沒什麼差別,所以碧落不答他的話,默默坐下,卻連送上來的茶都沒胃口喝了。
“殿下!”宿勤崇匆匆走來,嚮慕容衝稟報:“士兵們都在往百姓民居遊散,各部將領有些約束不住。”
慕容衝優雅地將槍頭轉了個方向,端詳著三稜處明亮耀眼的鋒芒,說道:“不是早說了,每攻下一處城池,准許大家休息一夜麼?讓他們自在耍樂吧,不然下次哪有攻城的動力?”
身在異鄉,人在沙場,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女人和財物成了將士們理所應當的犒賞。這是最原始也最有用的激勵士氣的法子,它使由一批烏合之眾組成的西燕鮮卑軍,迅速成長為經過血與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