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清眼前擺著兩樣東西。
一件沾著斑駁血跡的女子羅衫,一塊卷著銀鐲的紗袖。
前者便是他從投石崗所拾的死嬰身上所裹衣衫,後者便是從白玉薔身上拽下來的那點東西了。慧清的行囊從來清清楚楚,除了換洗衣物和盤纏以外就是經書,這兩樣東西實在格格不入又不宜丟棄。眼看著要啟程赴京,他今日清點行囊,重新翻出了這兩樣東西,心下五味雜陳。
那件羅衫曾包裹著死嬰滾在地上,髒汙得有些不像樣,被慧清用一塊布包了起來。相比之下,白玉薔那一截紗袖乾淨得不像話,上頭壓著的兩隻銀鐲也潔淨得熠熠生輝。
這始終是女子物品,慧清哪怕看得久一些,都覺得自己破戒。然而那種總覺得哪裡不對的直覺,還是迫使他仔細端詳下去。
袖子倒是平平無奇的衣袖,充其量料子好一些,讓他感到困惑的是那雙銀鐲。扁條的鐲子,打得很薄,印著浮凸花紋,收得很窄。
很窄。
慧清忽然明白了那種怪異感源自何處——這鐲子的圈口太小了,戴在白玉薔這樣的成年女子手上,哪怕是在手腕最細的部位,想必也會貼得嚴絲合縫。慧清回憶自己抓住白玉薔手腕時的情景,手下的觸感,也是第一時間告訴他自己抓到的是手鐲一類的飾物,而且如今回憶起來,也分明是緊貼著肌膚。白玉薔那一雙手是常人粗細。
而依照她金蟬脫殼時的手感,這雙鐲子該是比她手腕大上一圈才對。慧清彼時抓握住整圈手鐲,也可以確定其上不曾有任何卡扣開合,想要用如此貼肉的一雙鐲子施展金蟬脫殼之法,那想必是一種極為精妙的功夫。慧清深覺自己小瞧了她。
白玉薔、包括黑市那邊,自從他挖出沈青潭遺體後,並沒有再出現,像是知道他不肯接受真正意義上的合作一般,而蘇細薇也像是和黑市斷開聯絡了一般,連自己該去何處都沒有著落。
慧清原本想找個地方,暫時安置她,然而蘇細薇發了好一陣的呆以後,忽然興奮了起來。
“或許、或許…”她緊張得嚥了咽,“或許這就是他們踐行承諾的方式…不再理會我,意思就是我自由了,我想去哪裡都可以。”
慧清皺皺眉頭,對這種安排不太確準也不認同,並且直覺哪裡不太妥當。然而蘇細薇彼時已經切實地激動起來,長久的禁錮和憂懼,讓她一旦嗅到自由的氣息,便覺得每一根頭髮絲都躁了起來,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次次出逃次次被捉回的恐懼所遺留下的血冷。
她這般神智恍惚的樣子,慧清實在善於應對,他想了片刻,也無法從腦子裡蒐羅出半點安慰說辭,最終只道:“這樣吧,我還是先找個地方讓你住下來,再等幾日。如果此事了結,他們仍舊沒有聯絡你的意思,你再走。”
“可是…”
蘇細薇發起呆來,這個“可是”後面跟著的話,她也不繼續說,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的不知何處,雙手無意識地絞著衣服——據慧清的觀察,她一緊張或是這樣失神的時刻,手裡就喜歡絞點什麼東西,衣服或者自己的手指都行,不知究竟是習慣還是極度崩潰之下下意識的反應。總之到了這個程度看起來都很不正常,讓人擔憂。
慧清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便也只能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蘇細薇像是才回過神來似的,把“可是”後面的內容接上了。
“我再不回去,只怕他要以為我跑掉了……”
“他”?慧清皺眉,沒想太多便下意識追問道:“他是誰?”
然而,話才一出口,他就想起來了。蘇細薇曾經說過,她被抄家賣入教坊司後是被人贖出來做外室的,這個“他”只怕說的就是那個為她贖身的人,只是蘇細薇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又身材纖弱,總讓人無法把她和“有夫之婦”四個字聯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