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道:“你貴為一國宰輔,躬身來迎我這喪家之犬,是因為見疑於南朝皇帝吧。劉業十五歲了,到了剪除輔臣的時候。我這項上人頭,不止能換城池。我不妨直說,沒有聽到南朝使者是你的時候,我並不打算渡過蒲津渡。我拓跋曇幽是鮮卑人,出生在平城東宮,是道武帝的子孫,沒有歸降南人的道理。我所希望的是我諸部屬能得一條活路,不枉他們追隨我一生。可我聽到了你的名字,我想不會有另一個王澄的,只會是你。可為什麼會是你?”
“想到這點,我渡河而來,想最後送你一份禮物。”他揚起嘴角,“我早有親筆手書在身上,屆時你交與副將徐寬之,煩請王中書依此前約定妥善安置他們。他們皆是當世能將,不可多得。”
說罷,他似乎心願已了,面上笑意更甚,眼神向下掠過王澄的周身,緩緩道:“穿這重臺履,倒只比我矮一點兒了。小如真,我總愛這麼喊你,是想著有一日你不肯再應我,你對我說‘這破爛法號我才不要了’。可惜,等到你長大,又像沒等到一樣。我知道南朝對你有頗多議論,皆從我拓跋曇幽始。那兩年我很快活,連奪得長安都不曾有那麼快活,大約你卻並不好過。如今我是實在地割首謝罪,你就此原諒了我罷。”
他的嘴角漸漸沉下,薄唇抿作一線,慢慢合上了眼眸。
在他揮劍之際,王澄忽然暴起將他整個人擊倒,停淵跌落,兩個人糾纏著一道摔倒在地。
王澄按著他頸間的傷口冷聲道:“我何須你拓跋曇幽成全?哪個權臣不曾見疑於少主?劉業我立得,焉知我立不得另一個劉氏小兒?拓跋,其實當初我尚未皈依佛法,沒能斷絕七情六慾。只是我從記事起就在佛寺清修,我並不知道那些慾望都是什麼滋味。你知道嗎?我手心曾經有的那個卐字心印是出生時有人割破我的手掌留下的,我並非被佛祖選中,而是被王氏選中。我初見到你,才終於知道手上沒有那道傷痕的話我應該是什麼樣的。拓跋,你讓我恐懼、憎惡,也讓我更恐懼自己、憎惡自己,我原以為你是惡鬼。”
說到這裡王澄抬起印滿拓跋曇幽鮮血的掌心,盯著血跡中那個被自己烙掉的疤痕笑道:“或許並不是,而是我過去現在未來的因果。”
“做王澄,也能做如真。為什麼我們之間總要有一個人死才能成全彼此保全另一個人?拓跋,你半生征戰,應該死在戰場上,不該死在君王的猜忌下。我不止要小小的三座城池,我要更多。我要你。”王澄低頭吻向拓跋曇幽,幽蘭的氣息縈繞在二人之間:“你真的是殺了太多人沾了太重的血腥氣,不然為什麼到現在都沒聞出我用的香,和你過去用的一樣。曇幽,我皈依你,你舍與我,血肉和靈魂從此在一處,好不好?”
他舔了舔掌心的血,唇若點朱,越發見豔色。
拓跋曇幽亦吻向他的血掌,幽幽道:“我是你過去現在未來諸因諸果,你從此只信我拓跋曇幽,再不背離。如若有違,我便是真的惡鬼了。”
燈火將闌,遠處大河滾滾,濤聲如怒。後世的人們只知“蒲津之盟”,卻不知這其中到底是怎樣的誓言和賭咒。
億劫相別,其實剎那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