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成至今仍然會在噩夢裡復現那一夜令人絕望的經歷。
那群劊子手就彷彿是一群鬣狗,一定要把他戲弄夠了,才肯將他弄死。
或者讓他疲於奔命,活活累死。
那樣即便死了,也是一個稀裡糊塗的鬼。
策馬狂奔時,他非常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一身“降龍十八掌”“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可以力挽狂瀾,殺盡賊寇。
一路經過那麼多大俠的墳墓,也沒有一個人像聶政那樣從墳裡跳出來,高呼“聶政在此,還不退下!”
故事,終究還是故事啊。
但小陳還是忘了,他是故事的主角。
就和莫名其妙冒出來,莫名其妙揮刀殺人的殺手一樣,那晚還有一個莫名其妙在下半夜登場的,叫“張旻”的女人。
就和陳成不知道殺手為何殺他一樣,他也不知道這位女俠為何要救他。
能獲知陳十一郎行蹤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自然也要知道,殺手的背後,可能是天子,可能是太子,可能是權傾天下的李林甫!
無論是哪一個,能派來這種水準的殺手(畢竟陳十一郎的親隨個個也都是重金聘請來的),能毫不顧忌潁川神童名滿天下的身份,那幕後黑手絕對深邃得可怕。
敢與這些人作對,破壞人家的計劃,那這位女俠定然也不簡單。
就和殺手沒有人與陳成答話一樣,女俠也沒有與他寒暄客套的意思。
砍了幾顆腦袋後,銀鞍白馬的女俠便要策馬揚長而去。
這時小陳眼含熱淚唸了兩句詩:
“歧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女俠顯然有些詫異,勒馬回眸看了他一樣,雪亮的眸子中一絲困惑。
但即便被陳十一郎看出了端倪,女俠還是沒有與陳十一郎客套的意思。
想了想,她甩下了“張旻”的名字,還是舍了陳十一郎而去。
她也很清楚,救陳十一郎這件事如果不能幹淨利落,而是脫離帶水,也必然給她背後的那位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那一夜,陳成有生以來頭一次哭得格外厲害。
為了護送他死的十幾個弟兄;
為了肩膀中了一刀,險些成楊過的江森;
也為了——甘願揹負罪責,也要救他,哪怕命令背後是她皇伯父的……
小郡主!
李瑜啊李瑜,你這個小妮子,陳成我要怎麼做,才能報答你的恩情呢?
……
臥在秦淮河裡的小船上,小陳覺得這船比洛陽牡丹園園,長安芙蓉園的船好;
這幾處的船個個雖然華麗,但是笨重,永遠擠滿了達官勳貴,乃至天下至尊,小陳在那裡永遠只能當一個陪著臉笑,小丑一樣逗人開心的角色;
也比西湖的船好,比揚州瘦西湖的船好,倒不是覺著簡陋,侷促,而是這些地方都是小陳上輩子去過的,劃幾分鐘要收好幾十的門票,然後那船還個個加了馬達,飛奔得跟離弦的箭一樣;
他最喜歡的是和小郡主一起遊湖時,邊劃邊唱“讓我們蕩起雙槳”的那一隻。
小小的,舊舊的,只有幾個人。
還約定好了,“友誼的小船絕不會說翻就翻”。
抉擇時刻,小郡主做到了她的諾言。
無論牡丹園芙蓉園西湖瘦西湖的船,都不能引起小陳的情韻。
除非那裡也有,如他今夜乘的這艘秦淮河的小船一樣,那麼像他唱“小船兒推開波浪”時的那一隻。
夜幕垂垂地下來時,大小船上都在艙前的頂下,懸燈掛彩。
有的多,有的少,有的明,有的暗,倒映在黯黯的水波里,分外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