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隨你。”
巴拉克卻忽然又輕聲嘆了口氣,然後就轉身繼續走了。
他這樣的脾氣,連輕輕嘆氣和忽視型默許都像對人的重大妥協、溫柔愛撫。卡爾愣了一下,眼看著對方邁著長腿都走出去好幾米了,才趕緊快步跟上。
隊醫和卡爾道了謝,見他不走開還坐著,以為他可能也有不舒服想看看,就沒著急讓他出去,而是先給巴拉克重新處理頭上的傷。他原本想把簾子拉起來的,讓巴拉克在小隊友面前能保護一點自尊心和隱私——他知道巴拉克素來特別討厭被人盯著看處理傷口這類事。
但對方卻只是不耐煩地說不用拉,隊醫轉念一想,卡爾雖然對別人來說是有名有姓受歡迎的新星一枚,但在巴拉克眼裡估計就透明人,對透明人有什麼好防備遮掩的,反而顯得小氣了似的,於是又釋然了。
哎,每天精準把控球員的心理也不容易啊。他一邊想,一邊開始做細緻處理。
傷口不深,就是大,模糊地擦了一大片,最嚴重的地方皮完全被蹭掉了,露出點點肉來,知道這樣的傷口不嚴重但特別讓人受罪,卡爾既沒辦法太擔心,又沒辦法不擔心,被折磨得比自己受了傷還煩心。
他又想著對方可能會想喝水,就起身接了熱水。感覺熱水太單調了,加蜂蜜喝了會舒服很多,可手指撫摸上去後又遲疑著放下來,不確定像巴拉克這樣的人愛不愛喝甜的——大多不愛。
人只有在童年和老年會特別愛吃甜食,中年狀態裡經常是甜食慾下降的,球員們常年控糖,就更不愛吃這類東西。
於是他到底沒亂加,就只是倒了一杯熱水。
放一會兒正好可以喝。
卡爾繼續安靜地看,並第一次深刻意識到了巴拉克好像有點對痛苦過於遲緩,或者說過於擅長忍耐。
他看起來像斷了一個胳膊也只會沉悶著撿起來夾在另一根胳膊裡上醫院去,上醫院前還要先跑去買杯啤酒喝緩解劇痛帶來的手抖的男人。
他平時是尖銳的,張揚的,每個眼神每根髮絲都在放光芒的,現在抿著嘴和自己的疼痛生氣似的,手掌用力握住椅子邊緣坐在這兒,粗糙,厚重,笨拙,宛如一個老土的巨大的青銅製品,連被打了都只顧著聽體內發出的嗡嗡聲響,面露悶悶的不爽。
如果是施魏因施泰格坐在這兒,肯定已經嚎到外面小鳥都要從窗臺上被震落下去。
如果是拉姆坐在這兒,則是已和隊醫與卡爾說了很多玩笑自嘲的話來轉移注意力。
如果是卡恩坐在這兒,他已經把傳球人的八輩子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如果是卡爾自己坐在這兒……
如果是他自己坐在這兒,他也不會喊疼,不會說話。
不過他會更裝模作樣些,他還能在隊醫詢問疼不疼說不疼,然後笑一下。
可其實真的很疼。
他第一次知道,忍耐痛苦的人從別人的角度看原來是這樣。痛苦其實根本是藏不住的東西,最起碼在愛你的人眼裡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