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磚牆滲出黃油狀的水漬，林開元仰頭望著家屬院外牆上巨大的\"安全生產\"標語。鐵藝大門頂端的五角星缺失了一角，青苔正從鏽蝕的豁口處向下蔓延。這是津海市最老舊的平章里社群，上世紀七十年代建造的筒子樓在霧霾中歪斜著身子，每扇塑鋼窗的防護欄都用鋼筋焊成八卦圖形的變體。

\"小王住三層最東戶。\"傳達室的老陳從鐵柵欄縫隙遞出鑰匙。他戴的琥珀色鏡片後沒有瞳孔的反光，纏著創可貼的食指敲打玻璃檯面，粘在上面的《津海日報》日期定格在己卯年驚蟄，頭條是地鐵三號線暗渠坍塌事故的後續報道。

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骨頭斷裂似的脆響。走廊盡頭的通風管突然震顫起來，油膩的黑色絮狀物紛紛揚揚落在林開元肩上。他摸到防盜門把手上的黏膩物質，迎著光發現是結成晶體的鹽粒，帶著海蠣子殼的腥氣。

墨綠色搪瓷燈罩在餐桌上方搖晃。王嬸揭開砂鍋蓋時，湯麵上浮著未褪盡的雞血，薺菜根在沸水裡跳起又沉落。她把筷子\"啪\"地拍在玻璃轉盤上：\"趁熱吃啊小林子，這可是用單位發的烏雞燉的。\"

林開元盯著瓷碗邊沿的裂紋，湯汁正順著縫隙滲進印有\"抓革命促生產\"字樣的漆盤底託。王叔的工裝左胸彆著五枚閃閃發光的銅製齒輪勳章，當他把拌好的香椿芽豆腐推過來時，勳章表面浮現出水波紋般的漣漪。

隔壁錄影廳的午夜場剛好散場。推拉窗外忽然傳來嬉鬧聲，林開元瞥見三樓平臺上有群穿舊式立領工裝的年輕人飄過。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射在晾衣繩上，那些影子的手腳關節都是反向彎折的。

壁櫥裡的老式掛鐘敲過十一下時，下水道開始發出吞嚥聲。浴室鏡面蒙著層奶白色鈣化物，林開元伸手擦拭的瞬間，鏡子裡映出的居然是八十年代的水泥洗手檯。暗綠色瓷磚縫隙湧出細沙，在腳邊聚成漏斗狀漩渦。

\"這邊的水管老堵塞。\"王叔舉著鑄鐵通條從身後冒出來。他蹲下撬開地漏蓋的剎那，十根泡得發白的手指突然從管道口探出，指甲縫裡嵌滿漆黑的鐵屑。\"總是有小兔崽子亂扔垃圾。\"老人猛捅通條時咧嘴露出牙齦，林開元看見他的後槽牙內側有地鐵軌道檢修專用的鋼印編碼。

臥室玻璃窗被不知名的東西擦出尖嘯。當林開元掀開印滿牡丹花的窗簾布，發現外牆上趴著團人形陰影——那是晾曬在四樓的工裝褲，褲腿被夜風鼓起成臃腫的軀幹，安全扣腰帶搖搖晃晃地指向枕頭的方向。

檔案室冷庫的溫度顯示器閃爍著血紅數字：33。林開元掀開防塵罩的動作驚醒了沉睡的蠹蟲，二十六年前的工程圖在操作檯上徐徐展開。藍圖邊角有乾涸的海藻痕跡，當他試圖剝離粘在一起的圖紙時，發現第四頁到第七頁被人用鮮血畫上了連綿的\"弓\"字形符號。

負二層空氣裡漂浮著骨灰般的粉塵。手電光束掃過牆角的剎那，林開元看見通風管道表面佈滿抓痕，像是有人用鋼銼反覆磨擦金屬。鏽跡斑斑的應急電話突然發出忙音，聽筒裡傳來鑿擊岩層的回聲，震得他掌骨發麻。

玻璃幕牆外的塔吊正在夜霧中擺動。林開元揉著刺痛的太陽穴，突然發現塔吊鋼索上映出的不是工地燈光，而是幾十個倒懸的人影。他們的安全帽帶子系成死結，在半空中畫出規律的擺線軌跡，與被傳為都市怪談的某某年塔吊失控事件裡的工亡者姿態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