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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虯根齧影

卯時末刻的天光像摻了骨粉的糯米紙,春生數第七遍繫緊箱籠紅繩時,指節突然凹下去兩個青紫的瘢痕。整間客棧泡在揮發不盡的桑葚酒氣裡,二十九級木樓梯每一階都結著晶紅的糖霜。

\"八箱暮蠶緞驗過了?\"林開元在拐角處出聲時,春生的髮梢正往下滴墨綠色的黏液。少年慌張用袖口抹臉,露出藏著灰斑的耳後,\"東、東家,第七箱紅綢長出了鰓。\"他說著掀開腳邊木箱,絲綢間翻開的褶皺里布滿翕動的裂口,噴出草灰味的水霧。

阿榕扛著剁骨刀撞開地窖門,刀刃豁口處爬滿米粒大的白繭。\"後廚養著七籠活蠶。\"他後槽牙縫擠出半截銀絲,\"碗口粗的卻關在酒罈...\"話音被懸掛樑上的簸箕打斷,篩孔漏下的紫黑色蠶糞在地面拼出卦象。

柳娘斜倚櫃檯撥弄銀簪,簪尾蓮蓬忽然墜下顆幹蛹。落地的蠶蛹瞬間漲成拳頭大,甲殼縫隙迸出千萬根雪亮絲線,眨眼間將蛹殼織成八瓣蓮座。\"二十年來夜裡釀的酒不能買,地上流的霜不能拾。\"她說話時耳墜搖晃,瑪瑙珠裡的絲狀物隨陰影收縮變幻,\"等你們走了,老槐樹下埋的酒甕該起出來了。\"

林開元踩著咯吱作響的樓板往上走到第七步,手扶的欄杆突然化成膩白的蠟油。掛著殘符的西廂房裡,三十二個空衣箱整齊排列成北斗狀。當他用銀秤桿挑開第三個箱蓋時,四十九根榕樹氣根從夾層竄出,根鬚末端吊著焦黑的嬰孩襁褓。

地窖深處傳來陶甕碎裂聲。老吳拎著斷成兩截的牛鞭衝進來,發黑的虎口沾著似血似墨的黏液:\"七輛牛車的鐵釘全鏽透了,那血鏽...\"他突然仰頭長出三寸尖牙又瞬間復原,就像被月光驚動的山魈,\"透得流膿...\"

十八具檀木衣架在天井擺出蓮華陣時,春生正趴在井邊洗涮秤砣。井水咕嘟泛起濃綠色的酒沫,秤砣墜下去三息就被絲線纏成繭狀。阿榕持燭照向井壁,苔蘚裡伸出半張沒有五官的臉,表皮是熟透的蠶繭質地。

當林開元用金箔稱過第七罈精鹽時,西南廂房的菱花窗乍然潑滿墨汁。婆娑樹影在窗紙上扭成二十四幅推背圖,其中一卦赫然繪著商隊遇劫的場面,眾人身形皆覆滿銀絲。

\"今晚造訪玉桑塔。\"柳娘從櫃底摸出串赤銅鑰匙,匙牙間粘著粘連的腐葉,\"三十里外獨峰攢尖處,鎮著八十四代絲戶的...\"話尾忽然斷在染血的口脂裡。她腳邊爬過碗口粗的暮蠶,通體泛起將死之人才有的屍斑。

二更天的白翳浸得石階發脹。商隊五人逆著寒氣往西南矮坡攀行時,春生頸後的胎記突然迸開道血口。阿榕舉的燈籠照出蜿蜒山路上盤踞的灰白根系,每截樹根都綴著人指大小的肉瘤。林開元數到第八十九圈螺紋狀的樹瘤時,餘光瞥見枝丫間隙垂落上百根紅繩,每根都繫著褪色的合婚庚帖。

玉桑塔崩頹的基座上蔓生著血紅苔衣。塔身是九重八角密簷式構造,可每層飛簷都反垂著向上勾起,尖角處掛著殘破的蠶神面具。塔門墜著的七把銅鎖覆滿灰繭,鎖孔裡蠕動著螺紋狀蟲肢。

老吳用剁骨刀劈開第三道門禁時,刀刃豁口突然湧出稠綠蠶汁。塔內四壁上懸著十二具裹滿蠶絲的木乃伊,足尖垂落的絲線呈卦象排布,正下方擺著三十六具漆金甕棺。春生彎腰想撿起滾落腳邊的玉蠶,那器物忽然展翅露出八對複眼。

\"當心!是祀蠶鼎的殘片——\"阿榕的呼音效卡在喉間。暗處亮起九盞熒綠燈燭,照出正中那尊三足青銅鼎。鼎身鑄造的四十九名採桑女高舉蠶匾,眉眼被青苔侵蝕出驚恐的表情。鼎底殘留的陳酒裡泡著七枚顱骨,天靈蓋上各嵌著貨真價實的暮蠶卵。

一陣腥風掠過塔鈴,鼎中驀地升騰起紫紅煙霧。林開元俯身細看鼎腹銘文時,指尖觸碰到的桑葉紋突然裂開血目。七百年前的篆字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