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裡的細沙突然向上倒湧。
林開元盯著醫女太陽穴上的銀針,針尾還在微微顫動。燭火不知何時變成了幽綠色,將她的笑臉映得像是廟會里彩繪的儺戲面具。他後退時踩到塊硬物,低頭看見自己那半塊玉佩正在地縫裡發亮,斷裂處爬滿蛛網般的血絲。
\"噹啷——\"
鏢師的佩劍突然從屍體心口彈出,劍鋒釘入房梁。林開元瞳孔驟縮——那劍身上本該鮮紅的血漬,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結痂,彷彿已經凝固了十幾年。
駝背掌櫃的尖笑從櫃檯後炸響。林開元轉身時只看到件空蕩蕩的灰布衫滑落在地,布料上的體溫還未散盡。炭盆裡的火苗竄起三尺高,將三個商人的影子投在牆上,那些影子沒有頭。
\"林大人!\"醫女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林開元猛地轉頭,卻見她的屍體仍躺在原處,只是嘴角又向上咧了幾分。有冰涼的東西順著他的手腕往上爬,低頭看去,玉佩上的血絲不知何時已經纏住小臂,正沿著血管往皮肉裡鑽。
二樓傳來木門開合的吱呀聲,這次是七下。
當鋪朝奉的屍體突然抽搐起來。林開元看著他以扭曲的姿勢爬向樓梯,後頸的黑手印在爬行中不斷擴散,最後整塊面板都變成了淤紫色。當那具屍體抓住第一階樓梯時,林開元終於看清他脖頸上的根本不是手印——那是五根從皮肉裡刺出的骨刺。
\"戌時三刻。\"醫女的聲音又響起來。林開元這才發現更漏的刻度在逆時針旋轉,銅壺表面佈滿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從內側反覆刮擦。他扯開衣襟,那半塊玉佩已經嵌進胸口半寸,血絲在面板下組成詭異的符咒。
三個商人突然同時起身。他們的衣襬下方滲出黑水,每走一步就在地板上留下焦黑的腳印。最年長的那個扯開衣襟,露出胸口同樣的半塊玉佩:\"永樂十九年...\"他的聲音像是從井底傳來,\"...七魂鎮八方...\"
林開元突然記起刑部卷宗裡那個發黴的案卷。永樂二十二年,七位鎖魂匠人奉旨入京,次年全部暴斃於東郊皇莊,屍體皆面帶笑容。他摸向腰間匕首,卻發現刀鞘裡塞滿了潮溼的紙錢。
商人們的面板開始片片剝落。他們手挽著手走向櫃檯後的陰影,血肉墜地的聲響混在雨聲裡,竟像是女子繡花鞋踩過迴廊的動靜。當最後一片指甲蓋大小的面板飄落時,三枚玉佩叮叮噹噹滾到林開元腳邊,每塊背面都刻著生辰八字。
更漏突然炸裂。銅壺碎片扎進柱子時,林開元看見無數細小的人影在木紋裡遊走。醫女的屍體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銀針在她指尖轉出寒光:\"大人可知,活人血養玉,死玉噬魂急?\"她的喉管隨著說話聲漏氣,卻還在笑。
玉佩已經沒入胸口。林開元抓住醫女的手腕,觸感像是握住一捧雪。她的面板下有什麼東西在遊走,順著銀針破開的穴位鑽進林開元掌心。客棧四壁滲出暗紅色黏液,所有燭臺同時傾倒,火苗在水漬上燒出人臉形狀。
\"子時了。\"醫女的臉突然貼到他鼻尖前。林開元聞到腐爛的牡丹花香,看見她瞳孔裡映出自己背後——暴雨沖刷的窗紙上,七個無頭人影正在作揖。
黑暗中有冰涼的手指劃過他後頸。林開元轉身揮拳,卻打碎了牆上的銅鏡。無數碎片裡映出同一張笑臉,每個笑容的弧度都精確如尺規作圖。他胸口的玉佩突然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客棧地面開始波浪般起伏。
當第一根房梁砸下時,林開元看見鏢師的屍體在笑。那具屍體的右手食指正指著東北角立柱,柱身裂縫裡隱約露出半截黃絹。暴雨聲裡混入了嗩吶聲,送親隊伍的紅燈籠貼著窗紙飄過,在屋內投下血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