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更漏淌出粘稠銅汁時,王守仁發現自己的掌紋正在消失。那些縱橫交錯的紋路被青銅色蠶食,指尖觸及《大學》書頁時竟在宣紙上烙出焦痕。他蘸取茶湯在案几書寫,水痕未乾便凝成銅鏽,蜿蜒出\"知行合一\"四字。
\"少爺,您該用...\"侍女青梧的呼喚卡在喉間。銅鏡映出她咽喉處蠕動的銅錢斑,少女手中端著的定窯瓷碗正在融化,青白釉面下滲出青銅脈絡。當王守仁伸手欲接時,瓷碗突然迸裂,碎片在空中凝成二十八枚帶血銅錢,落地時竟擺出北斗葬陣。
辰時的日光穿透窗欞,在地面烙出銅錢狀光斑。王守仁踏著這些灼熱光斑走向藏書樓,每步都激起細密的銅器嗡鳴。樓中《朱子語類》的書頁無風自動,那些鉛字正在滲出墨汁,在空白處勾勒出銅鏡裂紋的走向。
\"原來如此!\"王守仁突然擲書於地。泛黃紙頁間浮現的墨跡裂紋,竟與縣境水系完全重合。當他將銅鏡覆於書頁,鏡面突然映出弘治三年的餘姚城——二十八道水脈泛著青銅光澤,在城東王家祖宅匯聚成陰陽魚目。
午時三刻,井水沸騰如熔銅。王守仁立於井沿,見水面倒影中的自己雙目赤紅,懷中銅鏡裂紋已蔓延至鏡框。當他投下繫著紅繩的銅錢測深時,井底突然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掌,掌心攥著塊帶銘文的青銅殘片——\"心即理\"三字正滲出血珠。
\"少爺小心!\"老僕王壽的驚呼帶著金屬摩擦聲。這個服侍過三代家主的老者,右腿已化作青銅柱,每步都在青磚上鑿出星狀凹痕。王守仁攙扶他時,發現老人後頸的皺紋裡嵌滿銅鏡碎片,每片都映著不同死狀的王氏族人。
申時的雷暴震落簷角銅鈴,王守仁在祠堂發現祖父的陪葬玉珏正在異變。羊脂白玉內部滋生青銅脈絡,當他舉鏡照向玉珏時,鏡中竟顯出王倫臨終場景——老人用青銅化的手指摳挖自己眼眶,將兩枚銅錢塞進血肉模糊的眼窩。
戌時掌燈,王守仁發現自己的影子生出獠牙。銅鏡中的倒影總比他快半息動作,當他研讀《周易》時,鏡中人突然撕開衣襟——胸口二十八枚銅錢狀屍斑正滲出黑血,每滴血珠落地即化作青銅蚯蚓,鑽入磚縫消失不見。
子夜時分,銅鏡重量陡增三倍。王守仁勉強抱起古鏡時,瞥見鏡框陰陽魚紋正在滲血。血珠順著裂紋遊走,在鏡面繪出餘姚縣輿圖,王家祖宅的位置浮現硃砂批註:\"萬鏡窟\"。
五更雞鳴刺破雨幕,王守仁在庫房發現更駭人的異變。三十二口樟木箱全部化作青銅棺槨,箱內絲綢錦緞變成裹屍布,每匹布面都凸起人形輪廓。當他用匕首挑開一角,湧出的不是棉絮而是銅鏡碎片,其間混雜著帶血的牙齒與指甲。
\"少爺!宗祠的...的祖宗顯靈了!\"門房嘶吼著撞開房門。王守仁奔至祠堂時,見供桌上的靈位正在融化,金漆化作青銅汁液流滿供桌。祖父王倫的牌位裂成兩半,露出中空內腔裡蜷縮的青銅嬰孩——那嬰孩的眉眼與他七歲時的畫像分毫不差。
暴雨如注的午時,迴廊欄杆生出銅錢狀菌斑。王守仁撫過這些溫熱凸起時,耳畔突然響起三十年前的對話:\"用二十八條人命鎮鏡,可保家族三代...\"聲音未落,菌斑突然迸裂,濺出的青銅汁液在空中凝成祖父年輕時的面容。
酉時三刻,銅鏡突然自行豎立。鏡面裂紋滲出柏油狀物質,在地面蜿蜒成囚牢圖樣。王守仁跟隨黑跡走到柴房,發現堆疊的薪柴竟全是青銅化的肢體——某條手臂的鎏金鐲子,正是三叔母陪葬之物。
亥時梆聲沉悶如喪鐘,王守仁在井邊目睹時空倒錯。銅鏡映出的井水中,三十年前的王倫正將銅鏡封入木箱,箱外七具屍體突然睜眼,腐爛的嘴唇翕動出無聲詛咒。當現實中的他伸手觸碰井水時,指尖傳來被二十八雙手同時拉扯的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