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開元的指尖觸到銅鏡表面時，面板立即呈現出青銅質感。鏡中那個倒影正在微笑——這本該是不可能的事，因為現實中的自己正因恐懼而顫抖。更可怕的是，倒影腳下堆積的屍體正在緩慢腐爛，而現實中張珩的屍體還帶著餘溫。

\"元光五年七月初七，渭水斷流三日。\"鏡中倒影開口說話時，林開元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同樣的話語，\"三千六百面鎮星鏡埋入地下，鏡面朝上承接天露。\"倒影舉起右手，掌紋間流動著星辰的光芒，\"你就是最後那麵人鏡。\"

屋頂轟然坍塌，真實的星空此刻如同潑在宣紙上的墨汁不斷暈染。紫微垣星辰墜落在天井中，化作青銅色的水銀，在青磚縫隙間勾勒出二十八宿的星圖。林開元踉蹌後退，發現自己的影子正被星圖吞噬，每消失一寸，面板下就有銅鏽蔓延。

地窖傳來鐵鏈斷裂聲。當林開元循聲而下，看見掌櫃正在用銅鏡碎片剖開自己的腹腔，她的內臟已經變成半透明的晶石，在黑暗中折射著星芒。\"時辰到了...\"她將染血的銅鏡遞給林開元，鏡面映出的地窖牆壁突然變得透明，露出後面數以千計的直立銅棺。

每具銅棺都嵌著面等人高的銅鏡，鏡中封存著栩栩如生的人形。林開元在其中一具棺前停住——鏡中映出的正是三年前的自己，穿著太史令丞的官服，手中捧著鎏金龜鈕銀印。現實中的銀印突然發燙，在他掌心烙出\"東井\"二字的焦痕。

\"張大人沒告訴你麼？\"掌櫃的聲音從無數銅棺間同時響起，\"元狩四年你重病瀕死，是太史令用鎮星鏡換了你的命。\"她的手指插入眼眶，挖出的眼球變成青銅珠滾落在地，\"現在該把借的陽壽還了。\"

整座客棧突然劇烈傾斜。林開元撞破地窖牆壁時，發現自己站在甘泉宮銅人腳下。十二尊十丈高的銅人雙目流淌水銀，地面裂縫中伸出無數鏡面手臂。他這才看清客棧全貌——飛簷斗拱組成巨大的渾天儀造型，每一處木結構都鑲嵌著銅鏡碎片。

青銅劍突然自行出鞘，劍柄星圖與銅人基座的紋路完美契合。當劍身插入地面時，林開元看見自己的一生在無數鏡面中閃回：五歲時在渭水邊撿到的銅鏡碎片，十六歲暴病那夜屋內的銅人低語，還有抄家時御史特意避開青銅劍的古怪神情。

鏡中倒影從銅人眼眶裡鑽出，它的身體由流動的水銀構成，面部是不斷變幻的星圖。\"我們是被漢武帝封入銅鏡的巫覡。\"倒影的聲音讓林開元耳道滲出銅屑，\"三年前你押送的那批銅鏡，本就是用來喚醒我們的祭品。\"

客棧樑柱開始崩解，露出內部青銅澆鑄的星盤。林開元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鏡面化，透過面板可以看見骨骼上浮現的篆文——正是鑄鏡銘文\"永鎮東井\"。張珩的渾天儀核心突然懸浮而起，在水銀蒸汽中投射出漢武帝的身影，那位帝王正在甘泉宮親手將活人封入銅鏡。

\"快看井裡！\"鏡中倒影突然尖嘯。林開元撲到井邊，看見水面映出的長安城正在崩塌，未央宮化作巨大的銅鏡，無數官員百姓正被自己的倒影拽入鏡中。而現實中的客棧地基開始隆起，露出下方由人骨與銅鏡熔鑄的祭壇，三牲頭顱的眼窩裡塞著星圖銅片。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林開元發現自己站在完整的紫微垣星圖中央。他的身體已經透明如琉璃，五臟六腑都變成轉動的星宿。掌櫃的屍身漂浮在半空，面板下湧出青銅色的根鬚扎入地面——她本就是鎮守此處的鏡傀。

銅人開始齊聲吟唱，每句禱詞都在林開元身上刻出新的裂痕。他看見三年前的自己從銅棺走出，將鎏金龜鈕銀印按在祭壇凹槽；也看見未來的無數個自己，在不同朝代的銅鏡中重複著相同的獻祭儀式。時空在鏡面折射中碎成千萬片，每塊碎片裡都有個林開元在走向銅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