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渡口的蘆葦蕩在夜風裡沙沙作響,常遇春的牛皮靴碾碎半塊陶片。他蹲身捏起碎片,火把光裡釉面泛著油脂般的光澤,像是從活人身上剝下來的皮脂。
\"這些碎陶邊緣...\"徐達用刀尖挑起塊殘片,\"齒痕間距不足半指,怕是水耗子都啃不出這般齊整。\"
常遇春正待細看,河心忽地炸開浪花。一具浮屍撞上礁石,高舉的右手掌心紅斑明滅如磷火。親兵王老七突然倒退兩步:\"那...那具屍體穿的是咱們營的號衣!\"
\"上月陣亡的兄弟都燒成灰了。\"徐達的刀鞘壓住王老七顫抖的肩膀,聲音卻陡然凝滯——浮屍腰間的銅牌在浪花裡翻轉,露出\"先鋒營張五\"的銘文。
常遇春霍然起身,斷臂處的繃帶滲出暗紅:\"造筏,過河。\"
殘破的烏篷船卡在蘆葦叢中。船頭蹲著的蓑衣老者抬起斗笠,潰爛的左臉爬滿水蛭:\"將軍要渡河?\"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陶甕共鳴般的悶響,\"老朽這船...專渡右手帶印的客...\"
徐達突然按住常遇春握錘的手:\"老丈,前日可見過紅巾軍的輜重隊?\"
\"見過見過。\"老者伸出枯枝般的右手,掌心紅斑如活物鼓動,\"那些軍爺買走三十個血菩薩...\"他指向船艙裡成堆的陶甕,封口人皮正在月光下起伏,\"說是要送去應天供奉...\"
王老七的刀哐當落地。常遇春瞥見年輕士兵正死死盯著自己的斷臂——包紮處不知何時鑽出菌絲,正順著鐵甲縫隙爬向肘彎。
\"動手!\"鏈錘卷著火星砸向船艙。火焰騰起的剎那,老者潰爛的麵皮在熱浪中剝落,露出青灰色的顱骨。整條渡船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吱呀聲,二十個陶甕同時炸裂,湧出的黑水裡伸出無數蒼白手臂。
\"閉氣!閉氣!\"徐達拽著常遇春躍入河中。刺骨的河水灌進鐵甲,常遇春看見燃燒的鬼手在頭頂抓撓,王老七的慘叫透過水波傳來——那川兵被三隻鬼手按在船板上,右手正以詭異的角度扭向自己咽喉。
\"常大哥看水底!\"徐達的佩刀劈開浪花。常遇春在渾濁的河水中睜眼,渾身血液幾乎凝固——河床鋪滿森森白骨,每具骸骨的右手骨都指向東南方。更駭人的是,這些骨殖正隨著他們的移動緩緩轉頭,數百個空洞的眼窩齊刷刷盯過來。
當倖存者爬上東岸時,僅剩九人。李鐵牛跪在礁石上嘔吐,指縫間漏出菌絲狀的黏液。常遇春撕開浸透屍水的繃帶,斷臂截面已爬滿蛛網狀紅紋。
\"將軍...那糧倉...\"親兵顫抖的指向河灘高處。常遇春抬頭望去,爬滿藤蔓的倉廩在月光下泛著屍斑般的青灰,褪色的\"滁\"字匾額裂成兩半。
徐達的刀柄砸開鏽鎖,黴變的穀粒如黑潮湧出。常遇春彎腰抓起把陳糧,指縫間漏出的竟是半截人指骨。\"是去年滁州瘟疫死的流民。\"徐達用刀尖挑起塊碎陶,\"元狗把屍骨碾碎混在軍糧裡。\"
李鐵牛突然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眾人轉頭看見這山東漢子跪在牆角,懷裡抱著具套鎖子甲的骷髏:\"這腰牌...是俺親手給張五別上的...\"染血的銅牌上,先鋒營編號清晰可辨。
常遇春的鏈錘突然嗡嗡震顫。他猛地轉身,看見糧倉橫樑上垂下數百根麻繩,每根都繫著截乾枯斷掌。這些手掌突然同時張開五指,腐爛的指節咔咔作響,朝著東南方整齊劃一地抓握。
\"應天...\"徐達的瞳孔驟然收縮,\"它們在模仿攻城雲梯的抓鉤動作!\"
暴雨毫無徵兆地傾瀉而下。常遇春抹去臉上的血水,發現雨絲中混著猩紅顆粒。斷臂處的劇痛突然加劇,他低頭看見菌絲正在雨中瘋長,眨眼間就爬滿半邊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