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看著這個自詡為孤魂野鬼的刀疤男人,問道:“你是清白書院的讀書人?”
提起“清白書院”這個四個字,章尋所有的心氣好似都洩了,重新坐了下來,向火堆又加了些柴火,輕輕點頭道:“曾經是而己,如今書院已將我除名。”
章尋看著火堆,眸中深處跳動著火光:“朝堂不理解我,書院不理解我,天下也不理解我……”
“沒關係,這些都沒關係的……且讓史書記我一人之過錯,且讓後世罵我一人之惡行。”
“萬古罵名,且讓我一肩擔之。”
張衍攪動著鍋中膏藥,又問:“你身為讀書人,真的不在乎這罵名?”
“身前事,身後名?”章尋自嘲一笑,反問道,“人間如獄,誰人不是這獄中惡鬼?”
“張道長,你要不要去問問這些惡鬼,只要能活下去,誰去在乎這罵名?”
張衍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沉默片刻,只得又問道:“你不怪清白書院嗎?”
章尋摸著臉上那道極長的刀疤,輕聲道:“我不怪書院的,清白書院立院之根本便在這清白二字。我既已身成惡鬼,便玷汙了這清白二字,除名也是應該的。”
張衍低頭自言自語:“那聞硯要做的那件事,是否也應該被書院除名呢?”
章尋忽然皺眉,問道:“你還認識我小師叔?”
“等一下,他為什麼是你小師叔?”張衍面露疑惑,“你比他大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章尋無奈笑了笑:“你不知道,聞硯是院長的親傳弟子,在書院中輩分極高,修為也高,只能叫他一聲小師叔。”
他轉而又問道:“你怎麼認識我那小叔叔的?”
張衍簡單跟他說了一下,他與聞硯相識的情景,最後說道:“他想要造反。”
“呵,是我那小師叔能做出來的事。”章尋笑道,“那他只要做了那件事,估計也跟我下場差不多。”
“他是你們院長的親傳弟子都沒用?”
“沒用,還是那清白二字。”
章尋忽然說道:“對了,麻煩張道長,下次若再見我那小師叔時,幫我問一個問題。”
張衍惑道:“什麼?”
章尋眼中露出一絲迷惘,面露不解:“如果,以一個極其錯誤的過程,達成一個極其正確的結果,中間犧牲了無數人,這……是對是錯?”
張衍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答應:“可以,那我應該怎麼告訴你?”
“那小師叔估計我一輩子都見不到了。”章尋抬頭看天,“不用告訴我,你知道就好,小師叔知道就好。”
就在這時候,有一兵卒端了一碗飄著樹皮樹葉的稀粥,遞了過來,輕聲說道:“將軍,你也喝口粥吧,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章尋沒有接過那碗粥,問道:“先緊著受傷的弟兄們吃。”
“受傷的弟兄們都吃過了,將軍放心。”兵卒執意要將那碗粥遞給章尋,“是特意給將軍留的。”
章尋看著那個兵卒,又問:“你也吃過了?”
那個兵卒用力點著頭:“吃過了,將軍放心吧。”
章尋這才接過那碗粥,也沒管張衍,自顧自的慢慢喝著。
其實說是一碗粥,不如說是漂浮著樹葉樹皮的稀米湯。
他一邊小口喝著粥,一邊問張衍:“張道長,你知道在如今這個世道,這一碗粥的價值嗎?”
不等他回答,章尋便自問自答:“這是一條人命啊,一碗粥可以救一個人,一個人也可以為了這一碗粥而殺人。”
章尋語氣忽然加重:“這便是亂世!”
張衍慢慢攪動著鍋中藥膏,不知道該不該跟章尋繼續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