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糖廠的斷軌小火車,碾過四十年未愈的傷口
可米掀開冰櫃的剎那,腐甜氣息裹著鐵鏽味撲面而來。玻璃罐裡泡著的甘蔗段滲出猩紅色汁液,像血管破裂後凝結的血塊,這是她接手母親甘蔗攤的第七天。
"來杯甘蔗青茶!"穿高中制服的林小夏蹦到攤車前,馬尾辮掃過懸掛的褪色價目表,"阿泰說你這攤的甘蔗汁喝完能看到‘好東西’。"
可米沉默著將暗紅蔗段塞進榨汁機。鐵齒輪咬合時發出咯吱怪響,乳白塑膠杯瞬間被染成淡粉色,杯底沉著幾粒黑色渣滓。林小夏吸溜一口突然僵住,瞳孔裡倒映出攤車後方成片的甘蔗田——本該翠綠的蔗杆在暮色中泛著淤血般的紫紅。
收攤時隔壁賣蚵仔煎的洪伯湊過來:"你媽沒告訴你?這攤子天黑前必須收,四十年前糖廠小火車……"話未說完,遠處甘蔗田傳來鐵軌摩擦聲,可米轉頭只瞥見生鏽的鐵軌在月光下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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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夏失蹤的訊息三天後傳遍學校。監控顯示她深夜獨自從甘蔗田走來,校服沾滿粘稠液體,經過可米攤車時突然四肢伏地,像被無形鐵鏈拴住的狗般爬進黑暗。警察在鐵軌旁找到她時,女孩嘴裡塞滿甘蔗渣,齒縫間嵌著1945年製造的日式道釘。
"這不是意外。"阿泰攥著發黑的合影衝進攤車,照片裡可米母親年輕時站在糖廠前,身後站著穿工裝的男女,其中戴圓框眼鏡的男人左袖空蕩蕩的,"你媽參加過1979年蔗農罷工!當年鎮壓時死了十三個人,屍體全被小火車碾碎埋進田裡!"
可米撫摸著母親留下的榨汁機,金屬外殼刻著模糊的"順興製糖廠"字樣。深夜榨汁時,她發現每根甘蔗斷面都浮現人臉,那些扭曲的五官隨著汁液噴濺發出細碎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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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廠廢墟深處,可米舉著手電筒照見半截火車頭。駕駛艙儀表盤粘著乾涸的褐色液體,操作杆上纏著幾縷花白頭髮。當她摸到鏽蝕的汽笛閥時,身後傳來鐵鏈拖地聲。
"他們說我偷甘蔗。"穿破舊工裝的老者從蔗林走出,左眼插著斷裂的甘蔗尖,"其實我只是想給女兒熬止咳糖水。"他每走一步,就有鐵釘從眼眶掉落,身後浮現更多殘破身影:被甘蔗刀砍斷手的女人,脖頸套著絞蔗繩索的男孩,還有半個身子卡在鐵軌裡的孕婦。
榨汁機在包裡瘋狂震動,可米摸到滿手溫熱液體。那些四十年前的冤魂正順著糖漿爬進現實,甘蔗田泛起滔天血浪,生鏽的小火車汽笛突然長鳴,車燈照亮沿途十三具倒吊的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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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上,阿泰看著棺材裡的可米倒吸冷氣——少女雙手交疊胸前,掌心裡塞著用甘蔗纖維織成的道釘,嘴角凝固著與照片裡空袖男人相同的解脫微笑。殯儀館外,洪伯的蚵仔煎攤車掛著新招牌:赤蔗記憶館。
每當暮色降臨,攤車榨汁機就會自動運轉,血紅蔗汁流入貼著"順興製糖廠"商標的塑膠杯。買飲料的客人總會聽到鐵軌轟鳴,接著在杯底渣滓裡發現帶血絲的牙齒,據說喝完全杯的人,能看見十三道身影在蔗田裡手拉著手,把尖叫的西裝男人推進轟隆作響的榨汁滾筒。
:()無盡灰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