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紀友離開之後,王導便在席中枯坐片刻,終究還是心緒不定,提起筆來打算擬一份手令送去護軍府。
如今護軍府自庾懌離都後便沒了主官,而新任的中護軍虞潭尚未歸都,眼下護軍府主事的乃是吳郡顧和。
顧和是顧榮的從子,早年曾任司徒掾屬並揚州別駕,向來不乏令譽,乃是南北公認的三公之選,如今正居護軍長史。
手令寫到一半,王導卻停了下來,望著那寥寥幾個墨跡沉吟良久,最終還是將手一抬,把筆放了下來。
因為臺苑大修,諸多臺臣都歸家的緣故,官署中眼下倒也寬敞,不必再上下擠在一處辦公。在房中凝坐良久,王導才行出了房門,剛待要吩咐僕下準備車駕,便看到他的從事郎中袁耽正在廊下徘徊。
“彥道是有什麼事嗎?”
對於這個能力不錯、頗具才氣的晚輩,王導也是頗為看重,因而召到身邊來歷練,為日後顯用積攢一些資歷。
聽到聲音,袁耽才發現王導已經出門,神態不免有幾分尷尬,猶豫片刻後才上前笑道:“晚輩們久不聞太保清音,都想過府拜望,不知太保可有閒暇接待?”
王導聽到這話,臉上便浮起一絲歉意笑容:“我倒也喜歡坐賞時下少年郎俊逸風貌,只是近來卻諸多事務纏身。過幾日吧,忙過這段時間,我吩咐家中兒郎設宴,屆時彥道可不要缺席啊。”
王導待人素來和氣,從不因勢位、年齡的高低而施加冷眼,也從來不吝於提攜真正有才能意趣的年輕人,向來都有許多南北人家子弟出入他家府邸。可是今天他心煩意亂,確是沒有這個心情。
“我只是隨口一說,太保不必放在心上。”
聽到王導這麼說,袁耽連忙表態說道,而後便躬身行禮退下。到了轉角處,他便停了下來,看著太保在幾名隨員的陪同下匆匆行出官署上了布輦,眸中已是閃過一絲暗淡。
前日他小妹歸家閒言道起,袁耽才知道謝家與沈氏漸行漸密,乃至於謝尚這幾日都準備南下吳興,要為其亡父擇地遷冢,看來是要打算徹底登上沈氏的船了。
袁耽與謝尚既是親戚,又是良友,他是很佩服謝尚這個人的,所以對於謝家的這種轉變便覺得尤其惋惜。
但他也清楚謝家做出這個選擇的無奈,時下臺中各方對立形勢極為嚴峻,無論是什麼人家,如果不能儘快在時局中找到一個有利的位置,那麼很快就會被邊緣化。
陳郡袁氏中朝令譽要遠勝謝氏,但是因為南渡時族人大多離散,加之許多重要的長輩都去世,包括袁耽自己的父親袁衝也是早亡,臺中沒有一個強力的長輩作為後盾,勢位和前途都衰弱的嚴重。
哪怕是袁耽自己,雖然素得親故長輩們的嘉許,但也是在叛亂中冒著殺身之禍而為太保奔走,如此才獲得太保的賞識,啟用栽培。否則他自己也是前程黯淡,不知該要怎麼求進。
正因如此,袁耽尤其能夠理解謝家的困境,也能理解謝尚的選擇。但理解並不意味著認同,沈氏時下勢位雖隆,那位駙馬也確是遠超同儕的高才,但畢竟是南人門戶,而且素來都無清聲美學,一時得幸,未必能夠持久。
所以在袁耽看來,謝家寄望於託庇沈家而求進,是有些急功近利。他不忍見良友前程錯付,也明白單憑一張嘴去勸說並不能解決謝家的困境,因而打算找個機會在太保面前著力再推舉一下謝尚,希望太保能夠更加重視謝家,藉此打消謝家這個轉投別門的念頭。
但是沒想到,他一開口便被太保婉拒,就算來日還有機會,可是謝家祖墳都要遷到沈家鄉土。到了那時候,就算謝家有意轉回,王氏又怎麼可能還會信重他家?
要知道,現如今排隊等著得用的僑人舊姓也非一門一戶,位置只有那麼多,怎麼可能會交給一個劣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