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營地中,王愆期一人獨行,上身半袒,除冠披髮,揹負荊條,緩緩穿過大半個營地。這一幕很快便引起了整個營地的注意,尋常小卒自不深知其意,但那些兵長們看到這一幕後,神情則變得很精彩,遠觀議論,很是熱鬧。
身在這眾人關注中,王愆期可謂羞憤欲死,那些議論根本對他都不迴避掩飾,恍如近在眼前,一字一句不乏刻薄或調侃,更彷彿利箭一般穿刺著他的心防。
然而事到如今,再怎麼羞辱,都是他咎由自取,都要承受下來。哪怕不為自己,為了他的部曲兵眾,這一份羞辱也要主動承擔,否則便是前景堪憂。
當後繼大軍趕到這塗水河谷的時候,諸將皆因這一場出乎預料的大勝而歡呼雀躍,唯獨王愆期,心內卻是滿滿的苦澀。
駙馬偏師,大敗黃權主力,這驚人戰果確令王愆期感到側目驚愕。憑心而論,哪怕換他自己身處此景,都未必能做到。也不必言未必,是根本做不到!如果說此前還有什麼輕視,在這一瞬俱都蕩然無存,而後便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不妙,有多尷尬。
此前力勸庾使君慎援的,不獨王愆期一人。但是唯有他在早先發軍之前便不加掩飾的質疑駙馬的判斷,結果黃權真的棄守而逃,而且直奔駙馬偏師所在。而在救援與否的問題上,他又力主不宜馳援。
如此一個因果關係,落在人眼裡,會引發怎樣的誅心之論?王愆期不敢深思,只是明白這一次自己真的或要自飲其恨。
在面對駙馬沈哲子時,心中略有不忿,這一點王愆期並不否認。他也是從於軍旅多年的宿將,屢經惡戰,自詡為盡心盡力,希望能不負國用,無論朝廷安排他在什麼位置上,都想要恪盡職守,就算不求功,也要努力做到不出錯。
哪怕從江夏相的位置卑任為庾使君的屬官,他也只道豫州無將,壓下心中不滿,想要幫助庾懌順利完成此戰,收復舊土。
可是朝廷又派那位年輕的駙馬假節至此是什麼意思?他外鎮多年,不曾有過節權,結果那望宗膏梁只因帝戚之厚便躍居諸將之上!這一場收復之戰意義又在哪裡?難道只是為了給那些虛名過盛的冠纓子弟再添一份功勳?
儘管對沈哲子有不滿,但王愆期在阻止庾懌發兵救援的時候,是真的不存私念。收復合肥雖無惡戰,但諸軍遠來也確是疲憊難當,更何況當時根本不能確定黃權是不是真的放棄合肥轉攻別處,假使途中設伏,極有可能會讓大軍陷入險境!
哪怕率軍於此的不是沈哲子而是別人,王愆期也要力阻救援,因為沒有意義。他並不認為他錯了,然而事實卻證明他的確錯了。
所以在眾人眼中,他不再是一個穩重用兵之人,而是一個心存私怨、想要將駙馬棄於險地坐望軍敗的奸惡之徒。而更可怕的是,那位駙馬也極有可能是這麼想的。
紮紮實實的戰果擺在王愆期面前,他不再懷疑沈哲子的能力,這位駙馬的確是實至名歸,然而這對他而言不是什麼好訊息。日後他將長久覆蓋於這位出身顯貴且又能力拔群的駙馬陰影之下,再望前程,可謂一片黑暗!
就算是那位駙馬才高氣傲,對他不屑一顧。但是別人呢?會不會有人投其所好,對自己竭盡所能的排擠打擊?
今次負荊請罪,王愆期也不奢望能夠獲得原諒,只希望對方能將怨恨只集中在自己一身,不要牽涉旁人。哪怕是盡奪他的部曲親眾,這也是他需要承擔的後果,只希望駙馬能夠明辨,不要有所遷怒刻意將他的部曲驅逐必死之險地。
一路行來,王愆期的心境由羞憤轉為悲愴,待到行至沈哲子宿營前,便面對營門直挺挺跪在地上,不發一言。
早在王愆期負荊而來的路上,沈哲子便得到了回報,這會兒正被甲按劍立在營門前,臉色可謂陰冷。如果說此前曹納因俯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