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郭誦只是派人前來,並不親自面陳,不知是擔心自己去位後沈哲子會在滎陽大開殺戒以申戒令,還是自覺羞愧、無顏入稟。中間隔了這麼一層,這就讓沈哲子不好處理,如果直接拿到明面上來,他也沒辦法顧全郭誦的顏面而有所包庇。
所以,這段時間裡沈哲子對郭誦也是不乏忿怨,覺得郭誦有虧舊誼,不能體會他的苦心。
可是今天在見到郭誦如此態度,沈哲子又漸漸體會到郭誦的為難。其人大概也明白自己此前決定有欠考慮,因此而加倍內疚。怯於直面自己之餘,也不乏其他的考量。
哪怕沈哲子自己都沒有覺得,隨著他權位越高,即便不刻意作態維持,但喜怒越來越不形顯於外,也給麾下眾將們帶來更大壓力。不要說郭誦等將領,就連家中沈牧、沈雲等堂兄弟們,在見面對答時仍是親近不足,敬畏有餘。
比如今次河北之戰,沈哲子大力提拔謝艾、蕭元東等年輕將領,被淮南軍上下視作青壯崛起、取代老將的一個跡象。沈哲子的意圖的確是重用青壯將領,但遠未達到取代老將的那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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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更有銳氣,更不乏日後會有更多像謝艾那種富於才略的新人加入,而且這種從微到顯的提拔,更利於樹立沈哲子的個人權威而不是所謂王命。但老將們的經驗同樣是一筆寶貴財富,最起碼在徹底解決河北石虎之前,沈哲子仍然需要他們在一線奮戰。
但是由於彼此乏於溝通,旁人難免過分解讀沈哲子的意圖,從而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扭曲會意。韓晃等將領們更加賣力搏功,甚至不惜犯險。路永等稍顯疏遠的,則有意識的保守起來,大概在謀求一個善始善終,給年輕人更多機會。
尤其在淮南軍屢創殊功、沈哲子越來越明顯將要執掌徐州,稍後河洛司州也將入手,整個淮南系勢力將會急劇膨脹的情況下,這給淮南軍上下造成了一種微妙的對立氣氛。
甚至此前在營中,就有年輕將領公然譏笑郭誦老不堪用,圍困虎牢數月之久,居然不得寸進,絲毫沒有意識到,若非郭誦在此將河洛之敵完全阻隔在外,淮南軍豈能心無旁騖東進與河北石堪對戰!
沈哲子從來不是涼薄之人,儘管這當中也不乏功利的考量,任何能夠予他幫助的人,他都願意予以善待。更何況淮南立鎮最初,如果沒有郭誦等宿將的辛苦維持,淮南軍難以壯大到如今這一步。
而且淮南軍從來都不是執著於在存量上做文章,始終在發展壯大,前景越來越廣闊,也根本無需讓老人給新人騰位置,能夠給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都安排一個遠大前途。
郭誦應該也是對淮南軍中當下所瀰漫的這種氣氛有所感觸,縱有什麼想法都難以啟齒。或是自尊作祟,不願自己成為一個要靠舊誼才能保全得位的倖進之人,因此不願入見以舊情相感。又或者擔心對其人的處罰或會坐實關於取代老將的傳言,加劇軍中這種新舊對立的氣氛。
無論其人心中何種想法,這讓沈哲子意識到,他最近這幾年的確是過分專注於功業的博取、勢力的壯大,而忽略了對人情的維持。以至於此前有許多本可輕鬆坐談便能解決的問題,如今變得不好開口。
雖然個人際遇的變遷,往往會帶來人情的親疏變化,但這並不是一個必然。此前沈哲子也曾迷信於什麼太上無情,上位者該有下位者的尊嚴,不該與下屬有太過複雜糾葛的人情關係。
但是隨著他日漸走到這一步,並不覺得這是必須的,甚至太過明確的上下級關係反而是有害的。
無論上位、下位,在位者總還是人,是人就會難免人情的牽絆。當人情剔除後,人與人的聯絡就會固化成單純的上下級,這種看似純粹的一維連線其實太脆弱,哪怕是加上忠義之類的禮教枷鎖,仍然難以長久維持。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