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淮南軍,雖然扛過了敵軍的第一次進攻,但也並不輕鬆。整整千餘人的戰陣,在剛才那一輪頑抗中,陣亡幾乎過半。陷於淺灘泥濘中那些戰至身死計程車卒們,便是此戰之慘烈的最佳寫照。
至於那些活著的兵卒,人人都是竭盡全力,體力消耗極為嚴重,幾近不能勝甲。但他們還是做到了,死戰而不退,將這些敵人們強阻於河岸之外。
敵人們不能理解淮南軍何以如此頑抗,乃至於不惜一命。然而每一名淮南將士自己心內卻非常清楚,因為都督就在他們身後,他們若是敗退,便會令都督陷入極度危險中。
在這些淮南軍將士心目中,沈都督絕不單單只是一名身負王命的上官而已,更代表著他們並家人在淮南所享受到的富足生活,寄託著他們對於美好未來的所有前景。
在這樣一個人命賤如草芥的年代,除了淮南之外,再沒有什麼地方、什麼人予他們這些傖卒尊重和奉養。哪怕是一些高門豪宗的精銳部曲,也僅僅只是家奴。
唯有淮南軍,一旦被甲,便能享受甲食奉養,凡有積功,家人俱能承澤受惠。哪怕是戰死沙場,屍骸也能歸葬誥園,而不會曝屍於荒野,為蟲蟻鳥雀啄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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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於在未來,他們各自都能因功授田,透過自己的血勇和雙手拼搏出一份真正的家業,而不是愴然於天地之間,形如無根之遊魂!
淮南軍這一份壯烈,不獨震撼到對面的汲郡敵軍,甚至就連沈哲子一時間都大生感觸。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幾年之久,無論顯達還是困蹇,心內多多少少都存一分先知的超然,下意識將自己擺在一個見證者和引導者的位置上。
然而無論怎樣超然,有著怎樣高視野、大格局的認知覺悟,人終究要立足於現實處境。人命價值幾何,這一點沒有定論,沈哲子深知,在原本那個沒有他這樣一個外力干涉的時空中,南北的分裂,生民的苦難,那是一段長達幾百年的夢魘,王侯將相風采,都是生民屍骸築起。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沈哲子便以北伐為目標,他並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僅僅只是作為一個熟知先民所受苦難折磨的普通人,自然而有的選擇。
北伐並不容易,內憂外困,諸多阻撓俱都撞開之後,哪怕吳興沈氏在江東已是屈指可數的豪宗高門,沈哲子就算混吃等死,也能在江東平流以進,富貴一生。但他仍是毅然踏上這條金戈鐵馬之路,但若捫心自問,其實目的較之最初已經不算單純。
為了北伐成功,他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乃至於心內常懷一種不被人理解的孤憤。上到公卿將相,下到寒武士卒,他都認真對待,盼望能夠在自己手中提前終結這還要延續數百年之久的苦難『亂』世。
他厚養將士,淮南軍無論哪一方面的待遇都可以說是此世最優,雖然此前也多有積勝,但在眼下這種絕對劣勢的情況下,最終戰果如何,沈哲子仍然未敢作樂觀之想。
但在看到淮南軍將士們於前方浴血奮戰,悍不畏死,沈哲子終於有底氣放言一句,他擁有著當今天下最為強大的軍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哪怕這些將士們至今也不能完全理解沈哲子所思所擾,但是對於沈哲子為他們所做一切,他們願意也敢於捨命以報!
人世很艱難,但此刻人情卻很簡單,此刻的沈哲子,受惠於人情,受惠於世道,他有這樣一群以血肉為藩籬,寧死都不將他置於險境的忠義將士,餘生又有何懼!
此刻,敵軍再次發起了進攻。這一次他們並沒有選擇此前所主攻的堤岸方向,而是準備從兩側灘淤向靈昌津營壘『逼』近。
這實在不算是好的進攻路線,靈昌津周圍灘淤面積極為廣闊,而且隨著夏日水盛河水漫溢,規模更擴大幾分。
若是平漂於水面的筏具還倒罷了,但是舟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