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歸苑,意味著持續數月之久的畿內動盪總算是告一段落。最起碼對都內普通民眾而言,不必再擔心橫禍臨門、殺劫戕害。
但事實上,動盪之後,一切又怎麼可能再歸原點。
對於時局各方而言,皇帝歸苑不過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一個兇險所在甚至還要勝過此前動盪的過程,無論是庾氏兄弟的投火而死,又或者王允之咬舌自盡,包括諸葛恢長子急病暴斃,都預示著時勢走向不可能就此歸於安穩。
尤其沈氏父子一個率領著大批鄉徒並投靠的時流,號稱不隱鄉惡,一個在江北執掌重兵,宣告唯奉正詔,都是集聚在建康城頭頂上這一片天空的密積陰雲,誰也不知道當暴風雨傾盆落下的時候,都內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面對這樣的形勢局面,沈充抵達建康可謂是一件都內時流俱都矚目的大事,其行程如何始終被人密切關注著。所以在沈充將要入都這一天,臺內自何充以下俱都遠出臺城,來到大桁南前來迎接。
可是,從日中到傍晚,遲遲不見沈充的蹤跡。臺臣們再派人前往查探詢問,才知沈充直接留在了都南,並沒有選擇第一時間返回建康。
不過沈充也並沒有刻意的倨傲作態,還是派人前來向臺臣們告知自己的苦衷:“負罪歸來,本該直趨闕下入叩請罰。然則鄉情牽絆,眼見都南殘破至斯,鄉徒人丁、產業多數離散崩潰,鄉情激憤,使我不能從容入見,不得不暫留撫慰眾情。進而不入,罪責更甚,因是自陳,並不敢再竊據公位以自美,符令奉還,來日必徒行入臺領責。”
看到沈充派人送來的符令、章服等諸多司空職任信物,何充等一眾臺臣們也傻了眼。他們也想過沈氏歸都後,必然會掀起新一輪的狂風暴雨,以爭搶大亂之後散落一地的權威,但卻沒想到起手便是辭官待罰這種近乎自殘的招數。
當然這也算不上是自殘,沈充這個司空本身就是徒負其名,執政當中根本沒有其人的位置。所以就算是眼下放棄掉,也根本沒有什麼可惜的。
但沈充這樣表態,卻直接將旁人架在了尷尬且進退兩難的境地中,比如一直留守覆舟山的諸葛恢。同樣是位居公執,同樣的歸都而不入拱,沈充是辭官以謝罪,那麼諸葛恢呢?
其實早在途中,沈充一番言論已經將褚翜逼得極為窘迫,所謂不敢竊取義氣、汙穢時流以作自我保全,看似在自陳,但其根本還是直接抨擊褚翜拋棄京畿局面不顧,反倒外逃宣城組建所謂的行臺義師。
這段時間裡,都內對於褚翜如此作法的抨擊聲也是不斷,因為褚翜就是沈充所言的那種以忠義自標、汙衊都內時流而保全自己身位、名聲的人!更有許多人將石頭城宿衛譁變、周謨身死以及建平園被圍攻,甚至包括皇太后的身死,都歸咎到褚翜這次出逃身上。
褚翜目下雖然還在宣城沒有歸都,也沒有發表什麼正式的宣告,但是處境已經非常不妙。如果不是目下的風潮已經漸漸轉為不再妄動刀兵,極有可能褚翜已經要遭到那些投機的鄉宗豪武們的群起圍攻。
可以說,沈氏父子雖然還沒有真正返回時局中,但是透過這種輕輕的言語暗指,便堵死了褚翜這個立朝第一臺輔歸來掌勢的可能,直接廢掉了其人政治上的聲望並前途。
現在沈充抵達都南,第二次的發難又指向了諸葛恢,由是沈家的政治圖謀便完全展現出來,那就是要將朝堂上那些舊有勢力盡皆拔除掃蕩。換言之,諸葛恢之後,何充自然也在所難免。
何充在時望上雖然不及排在他前面的褚翜並諸葛恢,執掌臺事略有勉強,但在能力上卻不遜色多少。面對沈充這種看似退讓,但卻咄咄逼人的態度,自然也不敢怠慢。
於是他直接在大桁南面拒絕了沈充辭官的請求,甚至親自率領一部分臺臣將沈充歸還的符令、章服等物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