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院子裡的兩個漢子進來吃席,自家則是提著剩下的酒菜去了裡頭的廂房。
廂房裡燒了石炭,雖說菸灰繚繞的,倒是比外頭暖和許多。
“大娘!”
屋中坐著個十來歲的小娘子,她見得胡老孃進來,連忙迎上去接了籃子。
胡老孃把手在衣襬上頭擦了兩下,扯著那小娘子的袖子去桌邊並排著坐了,小聲道:“我白日給你打聽過了,宋門外頭的屯溪巷子裡果真住一戶南邊來的,兩個老的帶著個傻子,我本想看一眼再走,誰知等了半日,也沒甚動靜,左右一問,才曉得前兩天他老家來了人,接回潁州去了。”
她把打聽來的事情說了一遍,卻見對面小娘子的面『色』越發難看,忍不住問道:“這是怎的了?難不成那一戶是你什麼人不成?”
那小娘子搖了搖頭,右手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肚子,半晌才聲道:“大娘,你說我肚子裡這個,將來留不留得下來?”
胡老孃憐憫地看了她一眼,道:“傻子,這是個孽種,便是生得下來,他爹也不願意要,十有八九,將來你還要養他,你生得這樣的相貌,今後脫了身,自去尋個好人過正經日子,何苦要來沾這個。”
那女子明顯並不很相信胡老孃說的話,抬起頭來道:“大娘,你同我說實話,等過了今次,我當真能脫得身去?”
她只穿一身素『色』布衣,坐在這滿是炭煙的寒舍之中,可一雙眼睛彷彿含著春水,面如嬌花,明媚嬌豔,誰人來看,都要生出可憐之心。
若是楊義府在此處,怕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同他好了半載的胡月娘。
胡老孃給胡月娘做了一年多的娘,同這姐兒也生出了幾分感情,聽得她問,不好不答,不好真答,卻是更不好假答,只得含糊道:“若是主家還在,怕是走不了,可他如今不是……”
胡月娘苦笑道:“我原也以為……當年我在樓裡頭住著,識得一個喚作慧娘子的,帶一個哥哥,說是小時得病,她哥上山幫著挖『藥』,不想竟是摔了頭,成了個傻子。”
“她那哥哥一個大塊頭,腦子卻好似只有三兩歲,飯也不會自己吃,話也說不了幾句,又有極兇惡的驚癇病,三天兩頭髮作一回,時時要人帶著,日日得吃『藥』,那慧娘子平日做事十分賣力,賺的錢十個有九個都花在哥哥身上——依舊還是不夠。”
此時驚癇乃是頑疾,並無治癒可能,平常用『藥』,多使茯神、珍珠、辰砂靜心安神,又以水牛角、牛黃、麥冬等物清火下毒,便是小富人家,也經不起常常這樣吃,更何況尋常門戶。
胡老孃聽到這裡,忍不住想起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推己及人,感慨道:“有這一個拖油瓶,她爹孃怕是隻能指望女兒了……”
胡月娘苦笑道:“哪有什麼爹孃,她爹孃早死,從小是那哥哥養大的,從前她嫁過一回,那一個倒是好人,可惜只兩年就得病去了,沒奈何,飯也吃不起,病也沒法看,只好投了這一位,在酒樓子裡做買賣。”
“我二人原是舊識,她見我年紀小,不曉事,常給媽媽訓罵,便來教我,是個脾氣極爽利的,人又好……後來聽說員外尋她有事,沒兩日,再不見蹤影,倒是那哥哥還在原處住著。”
她說到此處,忽然頓了頓,輕聲道:“大娘,你還記得上回從任家胭脂鋪子裡頭回來,我向你打聽的事情嗎?”
胡老孃先的聲音不由得高了上去,驚問道:“任家鋪子裡頭遇得的那一位……那不是……孫參『政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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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月娘這樣惦記宋門之中的事情,一半是憐人,一半卻是顧己。
她當日說有了喜,其實不過是胡編,聽了旁人的吩咐,特用來拿捏楊義府,誰料得沒兩日,竟是當真胸前膨脹不適,又噁心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