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迪十幾歲那會兒,一旦他抱怨或者顯露出對碼頭厭煩的情緒,他父親就會沒好氣地搶白他一句:“怎麼?這對你來說還不夠好嗎?”後來,當他建議愛迪中學畢業後在碼頭上找份工作時。愛迪差不多笑出聲來,他父親於是又說:“怎麼?這對你來說還不夠好嗎?”在去打仗之前,愛迪講到想跟瑪格麗特結婚並且成為一個工程師。他的父親又說:“怎麼,這對你來說還不夠好嗎?’’
儘管如此,眼下,他還是在這裡,在碼頭上,做他父親的活計。
一天晚上,在母親的催促下。愛迪終於來到醫院。他慢慢地走進病房。多年來拒絕跟他講話的父親,這會兒連試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用一雙沉重的眼睛望著他的兒子。愛迪想了半天;可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只好做了一件他能想到的事;他舉起他的兩隻手。讓父親看他的沾滿油膩的指甲。
“別大驚小怪的,孩子:其他的維修工人們跟愛迪說。“你的老傢伙會挺過來。他是我們見過的最硬的一條漢子。”
父母們很少會對他們的孩子放手,所以;孩子就對他們的父母放手。他們向前走。他們向遠處走。那些曾經讓他們感到自身價值的東西—母親的贊同,父親的點頭—都已經被他們自已取得的成績所替代。直到很久以後。當他們的面板變得松垂了,心臟變得衰弱了。他們才會明白:他們的故事和他們所有的成就,都是基於父母的經歷建立起來的,就像生命之河裡的石頭。層層疊疊。
當他父親的死訊傳來—“他走了。”一個護士這樣告訴他,就好像他父親出去拿牛奶了—愛迪感到一種極端空虛的憤怒,一種在籠子裡打轉的憤怒。像大多數工人的兒子一樣,愛迪渴望他父親會像英雄一樣地死去,以抵消他一輩子的平庸。一個癱倒在海灘上的酒鬼,沒有任何光彩可言。
第二天,他來到父母的公寓,走進他們的臥室,開啟所有的抽屜,好像會在裡面找到一些父親的影字。一些鋼鏰兒,一個領帶夾、一小瓶蘋果白蘭地、一些橡皮筋、幾張電費單、幾支鋼筆和一個側面印著美人魚的打火機。愛迪在這些東西中翻來翻去,終於,他發現了一副撲克牌。他把它揣進了口袋裡。
葬禮規模很小,且過程簡短。在葬禮之後的幾個星期裡,愛迪的母親都生活在恍惚之中。她跟她丈夫講話,好像他還在那裡。她朝他吆喝,讓他把收音機的聲音調低。她煮兩個人吃的飯。她把床鋪兩邊的枕頭都抖松,雖然只有一邊睡過。
一天晚上。愛迪見她正往廚臺上摞碟子。
“讓我來幫你,”他說。
“不用,不用,”他母親回答。“你父親會把它們收起來的。”
愛迪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媽,“他柔聲地說道。“爸去了。”
“去哪兒啦?”
第二天,愛迪去見排程員。告訴他自己辭工不幹了。兩個星期之後,他和瑪格麗特搬回了濱林路上的公寓,他就是在那裡長大的—單元6B…狹窄的過道和廚房裡望得見旋轉木馬的窗子。他已經接受了遊樂場裡的一份工作,以便照看他的母親,對於這項差事。過去他在年復一年的夏日早早巳訓練有素:“紅寶石碼頭”的維修工。愛迪從來沒跟人說過—包括他的妻子、他的母親,或者其他任何人—但是,他詛咒他父親的死,詛咒他把自己陷在他一直想逃避的生活裡,他好像聽到老傢伙在墳墓裡高聲大笑。顯然,這生活現在對他來說巳經夠好了。
今天是愛迪的生日
他今天三十七歲。早餐開始變涼了。
“你看到鹽了嗚?”愛迪問諾埃爾。
諾埃爾一邊嚼著滿嘴巴的香腸,一邊從車廂式座位裡探出身去,伏在另一張桌子上,抓起一個鹽瓶。
“給,”他嘟噥一句,“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