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生產的緣故,這種羞辱感變得異常濃烈,那種想要守護自己領地和尊嚴的渴望異常強烈,她很快做了個決定。
走回道殿,她神情漠然看著在神座下昏睡的那名中年穩婆,如以往以及習以為常的那種姿態居高臨下看著對方,說道:「我賜你永生。」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沒有清光沒有茶,也沒有那些看不到、卻真實存在的命運軌跡的改變,因為她已經不再是無所不能的昊天。
沉默片刻,她說道:「如果我能永生,便賜你永生。」
說完這句話,她覺得有些不舒服,臉有些發熱,心想難道變成人類後這麼容易生病,想做些什麼來分散一下注意力,忽然看見了那把鐵鉗。
那把被中年穩婆稱為助產鉗的鐵鉗在她的眼裡,做工自然談不上精緻,但前端彎成的那個圓形裡卻有真正的智慧或者說新奇的想法。
她有些好奇誰這是誰設計的便在這時,她看到了鐵鉗上那個眼熟的標識——是的,那個標識她很眼熟,因為那是書院院辦工坊出產的標識,她之所以會這麼熟,是因為她當年在書院後山做過很多頓飯,那些菜刀上都有這個標識。
桑桑用了極大耐心重新整理包裹孩子的布帛,從外形上看終於可以勉強稱之為襁褓,但從兩個孩子微蹙的細眉尖來看,並不怎麼舒服。
只要能保暖就好。她不想再為這種小事費心神把兩個孩子系在大黑馬馬鞍的兩側,自己騎到青獅背上,便向都城外圍走去。
暮色濃鬱的像是火,因為戰爭而有些凋蔽的街巷裡偶爾還有行人,看著那頭巨大的青獅和青獅上的桑桑,人們驚恐地叫喊著逃散。
經過某片廣堊場的時候,桑桑讓青獅暫時停下。廣堊場上面有數千民眾,正在朝著一座小院跪拜祈禱不停,那座小院有一堆白色的灰。
這是新教的信徒,從各地趕來參拜他們的聖地,追思他們的聖人。
如今新教勢力漸漸增強,宋齊梁陳諸國風雨飄搖,道門維持極難,隨時可能被拋棄,根本不敢像當年那般,對這些新教信徒喊打喊殺。
桑桑知道葉蘇就是在那座小院裡被燒死的,那些堆著的木灰裡,或者便有他的骨灰也正是從那天開始,她變弱的趨勢再也無法挽回。
望著那座小院和小院前黑壓壓的新教信徒,她沉默了會兒,沒有太過憤怒,對已死者的憤怒,沒有意義,只是心境難免有些輕微的波盪,腹部的傷患受到影響,迸裂開來些許,她低頭看著滲出青衣的血水,微微皺眉,然後想起,這些天自己皺眉的次數,比過去無數年加在一起還要多。
「走吧。」她輕聲說道。
青獅緩緩向城外行去,大黑馬帶著兩個孩子,跟在一旁,那些跪在廣堊場裡的新教信徒,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行人,大概是因為專注,也是一種虔誠。
她騎在青獅上,看著已非昨日的人間,神思漸漸發散,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慈愛,卻有某種神性,有光從青衣裡緩緩溢位。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小時候,她聽寧缺說過什麼菩薩,似乎也是坐在青獅上巡遊世間,這青獅本就是她在棋盤裡從哪位菩薩手裡奪過來的,此時坐在它背上,倒真像是尊菩薩,聽寧缺說,那菩薩很是堅毅慈愛,是個好菩薩,因為他愛所有世人,無論世人愛不愛他——她微微挑眉,驅散這種感覺,心想自己怎麼能變成比佛陀那個禿驢還要更弱的存在?
出了宋國都城,青獅和大黑馬停下腳步,同時望向她,用眼神示意,接下來應該怎樣走,怎樣才能避開正往這邊追過來的酒徒?
桑桑西北望,望向某顆星辰,她記得自己命名那顆星叫天狼。
「就去那裡。」
天空西北方向有天狼星,人間西北方向有座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