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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8頁

渾身是血的年輕和尚掙扎著坐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在樹下坐正,隨著七念開始頌讀佛經,老僧擦去皺紋裡的淚水,開始頌讀佛經,峰頂懸空寺正殿廢墟里,數十名奄奄一息的戒律院強者,也開始頌讀佛經。

不知何處忽然又響起悠揚的鐘聲,與這些頌經聲相伴,像是伴奏。

頌經,變成佛唱。

整座山峰迴盪著佛唱聲聲,一道悲憫、解脫卻又格外莊嚴神聖的氣息,從無數僧人和無數寺廟裡釋出,瀰漫在天空的雲和地底的原野之間。

在山峰的最深處,那個被沙石封死的崖洞底部,被鐵箭鎖死在牆壁上的講經首座緩緩睜開眼睛,他聽到了峰外傳來的佛唱,知道懸空寺和佛宗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他的眼中流露出不捨,然後漸漸化作淡然。

首座艱難地舉起枯瘦的雙手,在胸前合什,枯槁如乾柴的臉上流露出悲憫的神情,灰色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雖微,卻似天龍吟於九霄雲上。

山峰無數崖坪裡的佛唱聲,最終來到崖洞深處,與首座虛弱的頌經聲融為一處,無數僧人的禪念與他的禪心融為一處。他雖是人間佛,也無法承載如此多、如此複雜繁複的信念,他的五官開始緩慢地滲出血水,整個人開始散發淡淡的佛光,然後在佛光裡漸漸褪去肌膚,露出血肉與白骨,神形恐怖。

生命之初不過是灘血,或者是膿水,佛宗用這種方式來讓信徒認識無常,他們自身也做這種認知,唯如此,才是真正的純淨。

首座閉著眼睛,深陷的眼窩裡沒有任何最輕微的顫動,他似已經死去,又或者還活著,他正在回到生命之初……的死亡,他在化為膿血。

答答答答,最純淨最汙穢的膿血滴落在崖洞的地面上,順著一道肉眼都無法看到的細縫,向山峰深處滲淌流去,一直滲了很久很久,終於來到地底。

地底是熾熱的巖漿河流。

河流裡飄著一方棋盤。

那是佛祖的棋盤,桑桑登上那艘巨舟時,將它隔著萬裡擲回山峰,將它鎮壓在峰底高溫的恐怖巖漿裡,如果沒有外力,永遠無法甦醒。

直到今日懸空寺將滅,無數僧人死去,神魂飄入棋盤中補其精神,又有首座以身化血相飼,於是這張棋盤終於醒了過來!

山道上,七念渾身淌著血,帶著數千名僧人,與難以計數的起義奴隸對峙,佛唱聲聲裡,山峰的崖體開始剝落,到處煙塵陣陣,簌簌大響。

這座山峰名為般若,是佛祖的遺蛻所化。

般若峰崖坪漸毀,山崖漸平,漸漸顯出模糊的模樣。

那是佛的模樣。

忽有白鶴自西方飛來。

忽有天花自雲間亂墜。

佛光,照亮天坑底的世界。

佛祖死了,但還活著,無法尋找。

桑桑和夫子都沒有找到,也沒有辦法完全抹掉他的存在。

佛祖自棋盤裡醒來,託體於巨峰,靜靜看著人間,看著那些敢膽毀滅自己的螻蟻般的人類,全無悲憫之意,只有威嚴之怒。

義軍們看著峰頂方向,滿臉驚恐步安,看著萬丈佛光裡那張威嚴的面容,身體難以控制地顫抖起來,臉色變得極度蒼白。

那是真正的佛。

他們沒有懂過佛經,卻是自幼便虔誠地信著佛,直至君陌出現。

他們開始懷疑佛祖是否存在,即便存在,有無意義。

今日,佛在人間出現。

那種根植於靈魂深處的敬畏,讓他們艱于思考。

他們下意識裡鬆開手中的兵器,對著山峰化成的佛,恐懼地跪倒。

佛唱聲聲,萬僧肅穆。

沒有人敢站著。

君陌站著,微低著頭,神情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