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靜嘆息說道:「理當如此。」
秋雨持續,時歇時起,秋風持續,時起時歇,紅黃二色的樹葉,漸被積水泡至發軟,快要滲進青石板的縫隙裡。
等待在持續,寧缺依然站在城牆上,盯著遙遠的北方,前些天他一直盯著南邊,不知道現在為什麼忽然改變了方向。
他說酒徒是昊天養的一條狗,所以不在乎對方的想法,然而豈能真的不在乎——就算是狗,那也是條最兇惡的狗,而且跑的太快。
這些天,唐國諸州郡還在不斷地殺人,他平靜地接受了所有的惡名與責任,只要求朝廷儘可能地保密,因為他不想讓驕傲的唐人因這件事情而無法驕傲起來,同時他沒有忘記讓唐國以外的億萬民眾知曉這件事情,因為他想要傳播恐懼。
死亡是傳播恐懼的最佳方法,只是死訊的傳播需要時間,而且需要媒介,他選擇信得過的一些人來做這件事情。
數日前,他便做好了選擇,人選是禇由賢和陳七,這意味著二人要遠赴西陵神殿進行談判,同時沿途進行嚇人的工作。
沒有唐人能拒絕書院的安排,只是反應有些不同,陳七臨行前那夜,與最寵的小妾下了三盤五子棋,禇由賢則是在紅袖招裡醉了一場。
車廂在秋風裡微微顫抖,窗縫裡傳出呼呼的聲音,雨點從風裡飄了過來,很短的時間便濕了青簾,車裡的那盞油燈忽明忽暗,看著隨時可能熄滅,燈光照耀下,禇由賢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但那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坐在對面的父親的臉比他的還要蒼白,而且在哭。
禇老爺子老淚縱橫,抓著兒子的手怎麼也不肯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馬車顫抖太厲害的原因,聲音也顫的非常厲害:「這些年,千兩萬兩白銀流水似的花在你身上,家裡就是想給你謀個好出身,結果誰成想,最後竟是把你送到了這條死路上。早知如此,當初我哪裡會讓你進書院?」
聽著這話,禇由賢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掀起簾布,指向風雨裡那片灰暗的天空,說道:「父親,人這輩子其實就和這片天一樣,誰也說不準會遇到什麼天氣,但我想的明白,總是要遇事兒的,那便要做大事兒,這次朝廷和神殿之間的事兒,往前看一千年,也是最大的一件事……」
他收回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而你兒子我,就是去辦這件事情去,這個使臣的位置,別說幾千幾萬兩銀子,就算您拿出一千萬兩銀子,也別想買到。」
「可你們去有什麼用?」
禇老爺子哭著說道:「不管朝廷還是書院,要和神殿談判,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你們去也罷,不去也罷,談還是他們談,那你們何必要去冒這個險?」
禇由賢沒有解釋的太清楚,說道:「您就不要想太多了,春天的時候不是說要修族譜嗎?您可得把這件事情整好,萬一我真回不來了我的牌位可得供在好位置。」
禇老爺子氣極,斥道:「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可是我禇家的獨苗,怎麼能死?」
禇由賢不以為意說道:「只是說說可能。」
禇老爺子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知道無法改變什麼,強顏笑罵道:「就算你死了,在祠堂裡還指望能爭什麼好位置?難不成你敢擺到你爺爺頭上去?」
禇由賢大怒說道:「我要死那就是為國捐軀,憑什麼不能?」
青簾微掀,風雨滲入,陳七面無表情走了進來。禇老爺子知道啟程的時間到了,嘆息一聲,走出馬車。
看著父親有些佝僂的背影,禇由賢沉默無語最後父子笑罵,看似氣氛鬆緩了很多,但他很清楚,父親此時的心情就如同整座長安城的人都很清楚,他們是去送死的。
陳七沒有理會他此時的情緒,看著手裡的卷宗,說道:「如果不想死,就不要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