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生肉。
這是生的人肉。
這是隆慶頸上的肉。
先前寧缺在隆慶脖子上啃了一口,吸吮了很多的鮮血,意識恍惚之下,自然也啃了些肉下來,便塞在了他的齒縫裡。
看著手指間微紅的肉絲,寧缺皺了皺眉,難以遏止地產生了噁心欲嘔的衝動,這畢竟是人肉,而且是他最厭憎的隆慶的肉。
這種噁心欲嘔大部分是因為人類的本能,還有很大一部分,卻是寧缺在意識裡對自己的摧動,因為他不想自己的胃裡有這些東西。
然而就在這時,他看到像孩子一樣瑟瑟縮在被褥裡的桑桑,稍一沉默,用強大的意志力壓制住嘔吐的慾望,只是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寧缺走到桑桑身旁坐下,替她把被褥壓實,然後取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割開一道血口,放在了桑桑的唇邊。
無論是小刀刀鋒深深割破手腕,險些割斷筋骨的痛楚,還是昏迷中的桑桑無意識裡開始吮血所帶來的可怕的抽離感,都沒有讓他臉上的表情有絲毫變化,他就那樣沉默地坐著,平靜甚至憐愛地看著桑桑。
桑桑身體極為虛弱,又中了奇毒,昏迷中根本沒有太強的吮吸力,不多時,寧缺手腕上的傷口便漸漸凝結,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臂,拿起小刀再次用力地深深割下,然後再次放到她的唇邊。
他先前吸了隆慶的血,隆慶血肉裡蘊含的通天丸的至強藥力,有一部分也進入到他的體內,他計算得很清楚,在揀箭的這段時間裡,通天丸的藥力,應該剛剛從胃部進入自己的血液,卻還沒有完全被自己吸收。
換句話說,只有這時候他的血液,才有救人的效果。
確認桑桑已經吸了足夠多的血,寧缺移開手腕,走下車廂,向著殘廟簷下的大黑馬走去,最後的幾滴雨水,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彷彿要洗至透明。
走到大黑馬前,他掏出十一師兄準備的最珍貴的一根黃精,然後看著極為粗暴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擦了擦,便放到了大黑馬的嘴前。
那根黃精裡面本來就蘊含著極飽滿的藥力,除了書院後山的老黃牛、大白鵝、大黑馬這些血力旺盛的畜牲,沒有誰能夠直接這樣吞服,即便是入魔之後的寧缺也不能,此時混著他那帶著通天丸藥味的鮮血,黃精的味道愈發刺鼻。
大黑馬疲憊地抬起頭來,看了寧缺一眼,抽了抽鼻子,聞著黃精上的血腥味,心想這麼血糊糊的東西誰願意吃,實在是不符合自己書院憨貨的品味。
它極為嫌棄地扭過頭去。
寧缺下意識裡抬起手來,像從前那樣,想要暴揍它一頓,然而看著它委頓可憐卻強作精神驕傲的模樣,卻是心頭一軟。
「趕緊吃了,對身體好……」
他輕聲哄著。
大黑馬疑惑看著他,心想這人今天怎麼和以前不一樣?
大黑馬吃了染著血的黃精,桑桑吸了半腹的血水,都在消化裡面的藥力。
趁著這段時間,寧缺把馬車的車輪做了簡單的修復,然後看著馬車鋼鐵鑄成的車壁,沉默無語。他都不知道先前自己怎麼能一拳便把車壁擊穿,即便是魔宗的真正強者,要做到這一點也極為困難。
最終他只能歸結為,這是修行者初入知命境時的一次爆發。
車壁上的破洞可以勉強補好,師傅顏瑟刻在車壁上的神奇符陣,卻因為那些線條的斷裂,而不可能簡單地修復。
桑桑和大黑馬傷勢漸寧,卻不可能馬上好轉,依然需要地方治療,現在的情況是車要修,人也要修,在這種局面下,自然不可能直驅爛柯寺。
暮時將至,雨後的青陵天光黯淡,然而透著一股清新的生命的鮮味,那是斷草茬口的汁液的味道,也是草中斑駁血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