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冥王之子!」
寧缺早就想到今天有人會發難,只是不知率先發難的會是曲妮瑪娣,還是那位寶樹大師,此時終於確認,老尼姑果然是最令人討厭的一種生物。
然而這終究是那個傳聞第一次被人擺到了檯面上,佛殿裡的人們眼神複雜,莫山山靜靜看著寧缺,微有憂色。
寧缺看著曲妮瑪娣平靜說道:「如果沒有證據,就不要隨便說話。」
曲妮瑪娣冷笑說道:「當年光明大神官判定冥王之子降生在長安城宣威將軍府中,如今你是那座將軍府裡唯一活著的人,你不是冥王之子,誰是?」
「原來你說的是我妻子的老師。」
寧缺說道:「但他已經死了,所以他不能當證人,而且就算你所說的這些話是他的遺言,這份證詞也沒有任何效力……眼神再好的人,也有看錯的時候,你不要忘了,因為這件事情,他被觀主打落塵埃,被西陵神殿囚禁了十幾年,如果你堅持認為他是對的,難道說觀主是錯的,西陵神殿是錯的?」
曲妮瑪娣一時語塞,就算她在佛宗和俗世裡輩份再高,再受尊重,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指責知守觀觀主這樣的世外高人錯了。
寧缺看著她搖頭說道:「真是不知所謂。」
然後他望向程立雪,問道:「我不是挑事兒的人,也不覺得她有膽量對整個道門不敬,不過剛才我們是怎麼說來著?什麼全家死光光?」
程立雪苦笑不語,心想你不怕得罪人,我可不想和那個老虔婆結下深仇。
曲妮瑪娣雖然不知道寧缺和程立雪之間那場談話,但聽著全家死光光,也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而這五個字又恰好觸著她最大的傷痛,不由悲痛憤怒同時湧上心頭,臉上的皺紋裡滿是怨毒的意味。
寧缺看著她平靜說道:「如果你不想替月輪國招禍,那便說些有意義的事情。你輩份雖然低,但年齡不小了,不要再像荒原上那般亂來。」
他的聲音很平靜,並不顯得刻薄,然而字句之間,那股濃鬱的長輩教訓晚輩的味道,卻是怎麼也掩之不住。
曲妮瑪娣悲憤愈盛,氣得渾身顫抖。
寶樹大師微微皺眉,似乎對寧缺的表現有些不滿。
殿間爭執得熱鬧,卻實在沒有什麼意義,桑桑知道寧缺無論在刀口上還是在語鋒上向來都不是肯吃虧的人,自然不怎麼擔心,甚至有些走神。
她從觀海僧的手中接過一杯茶。
茶杯裡不是歧山大師慣飲的清茶,而是花茶。
桑桑低下頭,聞著交融卻不失分明的茶清純花清香,看著在澄清茶湯裡緩緩沉浮的那朵茉莉小花,覺得好生喜歡。
寧缺忽然心緒不寧。
桑桑端起茶杯,放到唇邊,正想喝一口,卻覺得有些莫名的不安,眉尖微蹙,手腕輕動,便準備把茶杯放下。
花痴陸晨迦,今天在佛殿裡顯得異常安靜,低頭不語。
她雖然是月輪國的公主,又是西陵神殿的重點培養物件,但在這樣的場合裡,無論輩份還是實力,都只能排在末位,沉默是理所應當之事。
而且她來瓦山後,一直都很沉默,便是神情也是那般的漠然木訥,所以殿內眾人並沒有覺得她有什麼異樣。
然而在桑桑端起那杯花茶的時候,她抬起了頭。
陸晨迦的眼神依然冷漠,神情依舊木訥,就如在瓦山令寧缺都感到有些寒意的模樣,然而如果仔細望去,可以看到她如花般的嬌唇正在微微顫抖。
那是緊張,也是興奮。
看到桑桑眉尖微蹙,似乎準備把茶杯放下,陸晨迦抿住微顫的雙唇,臉上露出一絲淒楚而絕然的笑容,籠在袖中的雙手十指微微用力,把一朵枯萎的小花掐斷花莖,花瓣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