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萬西陵神殿聯軍都跪到了地上,跟隨掌教大人開始一起禱告,便是唐軍也都跪到了地上,因為他們也是昊天信徒,他們也恐懼於永夜的來臨。
數十萬人齊聲禱告,最開始的時候,聲音還顯得有些嘈亂,然後漸漸變得越來越整齊,越來越強大,越來越震撼。
人們祈禱著昊天的神跡,祈禱著光明的強盛,祈禱著黑夜的退去。
荒原南方的天空驟然間變得更加明亮,彷彿有無數量的光明被重新注入到蒼穹之上,正在沉默緩慢南下的黑夜漸漸被停止下來。
夜色裡響起悽厲的鴉鳴,如墨般的黑夜開始翻滾捲動,似乎那裡有某種意識存在感到了被褻瀆,於是開始憤怒狂暴。
桑桑腳下的冰雪蓮花已經盛放。
她閉著眼睛,緊緊握著手裡的大黑傘,陰寒氣息不停從她的身體裡噴湧而出,捲動著荒原間的天地氣息,化作幽暗的黑色,向著黑夜裡不停灌注。
寧缺站在她身旁不遠處,沉默地看著她。
光明與黑暗以天穹為戰場,正在對抗,這種光與暗的對抗實際上便是有與無的對抗,遠遠超出了人類的層次,更不是他所能夠影響。
桑桑此時體內的陰寒氣息盡數甦醒,便是一片雪落在她的身上,也會被震碎成最細微的結構,所以他無法再牽起她的手。
他的手正在淌著血,血珠落地,發出啪啪的脆響。
他這時候什麼都不能做,做什麼都沒有意義,所以只能靜靜看著她。
忽然,他覺得此時看到的一切有些眼熟。
他望向南方,發現荒原戰場上到處都是屍體。他望向天空,那裡一片光明,似有一輪烈陽。而黑夜正席捲而去。
寧缺確認自己曾經看到過這些畫面。
第五十六章 黑夢(下)
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寧缺看著天空與荒原,看著光明黑暗的分野,看著倒臥在地上的無數具屍體,想起來,那是在一個夢裡。
數年前從渭城前往長安城,在旅途中他與呂清臣老人有過一次關於修行的研討與學習,也就是在那個夜裡,他做了一個夢。
那晚睡覺的時候,他抱著桑桑微涼的小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所做的那個夢開端很奇怪。
他夢見了一片海,海面上是無窮無盡的白花——或許是蓮花——白花散盡,便是綠色的海水,海底深處卻是濃稠的血的世界。
血的世界裡有無數悲傷恐懼的沒有五官的人臉,他在夢中驚恐無比,然後來到了真實的天地之間、荒原之上。
他的四周倒臥著無數具屍體,大唐騎兵、月輪武士、南晉弩兵還有很多草原蠻子的精騎,無數的血水從這些士兵的身下淌出,把整個荒原染紅。
三道黑色的煙塵穩定地懸浮在荒原前方,冷漠地看著他所站立的位置,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荒原上無數人驚恐抬頭看著天空,寧缺隨他們望去,只見一輪烈陽當空,太陽光線黯淡,似夜晚將要來臨,一片黑色從天地線的那頭蔓延過來。
桑桑站在雪蓮花上,掌心裡握著一枚黑色棋子,看著對面那些驚恐的西陵神殿聯軍,陰寒的氣息依然不停地從她的身體內向外界噴湧,彷彿永無止盡。
天穹上的夜色漸盛,南方的光明漸暗,光線變得灰暗很多,春日的荒原變得越來越冷,倒臥在荒原血泊裡的屍體漸漸被凍凝。
看著眼前這幕越來越眼熟的畫面,寧缺的身體變得有些寒冷,越發確定自己當年旅途中那個夢裡看到的,便是今天發生的一切,只是有些細微處的差異,比如當年在夢裡,他沒有看到荒人的屍體,那個夢裡有輪烈陽。
然後寧缺想起,數年前書院二層樓入樓試登山之時,在最後那塊巨巖間,自己還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