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看著鏡中自己漸白的小臉,嘆氣說道:「以前總覺得自己生得黑,後來病了就越來越白,如今又黑了,這黑白也沒個定數,真是麻煩。」
寧缺替她擦完粉,又開始替她描眉,隨口應道:「我家桑桑,想黑就黑,想白就白,真真是淡妝濃抹總相宜的一個小美人兒。」
桑桑說道:「寧缺,你現在臉皮越來越厚了,撒這樣的彌天大謊,也神情不變。」
寧缺端詳著身前這張乾乾淨淨的小臉,看著她如墨般的眉,如草葉般的短髮,低頭在她額上親了口,又在她涼涼的唇上親了口,說道:「你本來就很美。」
桑桑有些羞,卻勇敢地看著他,回親過去。
寧缺笑了笑,替她穿好內衣,貼上火符,又套上幾件厚厚的棉襯裘服,對著帳外吹了聲口哨,然後靜靜看著她,問道:「這就走?」
桑桑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寧缺說道:「那就走吧。」
說走就走,不需要什麼理由,只是不再停留。寧缺和桑桑拒絕了荒人部落激烈的挽留甚至是攔阻,駕著黑色馬車向南而去。
——千辛萬苦而來,忽然而去,像極了當初他們在朝陽城裡等大師兄等了整整一個冬天,然後相見便分手。
這種行為看上去有些荒謬,近乎兒戲,實際上卻是在絕對困境之下的無奈選擇,瀟灑都是假瀟灑,底子裡是無比寒冷的絕望,天下再大也沒有容身之處,逃亡沒有方向沒有終點,那也就沒有意義。
重病將死的桑桑不想再逃了,於是寧缺也不再逃了,於是他們挾著一身寒氣,向南方那片戰場而去,而正是在決定不再逃亡的那一瞬間,他和她在人間世僅存的這些時間,才重新獲得了某種叫做自由的意義。
這些天的逃亡是被迫的,離開也是被迫的,在光明與黑暗的戰爭之間,他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被迫的,只有此時平靜赴死,才是他們主動做出的選擇,因為唯有真正代表永恆的死亡,才高於光明與黑暗。
桑桑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知道無法擺脫,所以她很平靜,寧缺想明白了這些事情,看透了其中道理,或者說對於桑桑的病,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不再恐懼悲傷,也開始平靜下來。
大黑馬無法平靜,蹄踏青草,鼻嗅花香,它的臀上墊了厚厚幾塊獸皮墊,也無法阻止車廂裡的寒氣侵襲,雙腿間早已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它很是惶恐不安。
黑色馬車離開荒人部落,天空裡那片厚厚的烏雲漸漸移動起來,籠罩著深春的荒原,讓原野上的青草都變得暗淡起來。
十餘只黑色烏鴉隨馬車南飛,不知道是不是桑桑體內的陰寒氣息外溢得越來越嚴重,以至於空氣的溫度降低了很多,它們也變得安靜了很多。
第四十八章 從天而降的屍與劍,來到荒原的巨輦
黑車行荒原,暗草飛寒鴉。
前方遙遠的荒原空中偶有劍光掠過,又有亂雲漸碎成絮。
寧缺感知著隱隱傳來的氣息波動,把手裡的果子遞到桑桑唇前,說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劇烈的天地元氣波動,不知有多少強者在那處戰鬥。」
在月輪國朝陽城白塔寺中,他曾經見過大師兄和懸空寺講經首座的戰鬥。
那場戰鬥大師兄以子曰對講經首座的佛言,雙方展現出高妙近乎神跡的境界,並不比此時遠方荒原上傳來的天地氣息波動稍弱。
只是當日無論大師兄還是講經首座,都不曾往生死裡搏殺,此時寧缺感知到的遠處風暴一般的天地氣息變化要顯得更加恐怖、更加令人震撼。
「我見過。」
桑桑接過果子咬了口,唇齒所觸之處,果肉顏色微變,瞬間凍凝,咀嚼時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是在嚼冰。
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