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現在需要思考的問題是,那個字該怎麼寫?看到那個字,不代表能夠寫出那個字。就像當年他初登舊架的珍貴典籍,看著那些明明見過無數遍的字,不要說寫,連記都無法記住。
他想起泛舟海上的那三月時光,想起老師的那些談話。
夫子說昊天並不是這個世界本身,而是這個世界最根本的規則集合。
夫子說當規則掌控世界時,世界是穩定而乏味的,只有出現新的力量,打破舊的規則,這個世界才能重新擁有活力,並且有趣。
夫子說人是這個世界的最偉大的產物,因為人有智慧,並且能夠傳承,人有對抗甚至打破這個世界根本規則的本能意願。
那種意願是那般的頑固而強大,可以稱之為渴望。
所以人間與昊天必然走向對立,直至分出勝負。
在這個世界過往的歷史裡,昊天獲得了無數次勝利,人間迎來了無數次漫長的黑夜,那些傳承的智慧凋落在寒冷的永夜裡。
但人間總會再次復甦,再次發起挑戰。
現在是白天。天自然是白的。
從空中落下的雪花也是白的。
風雪中的朱雀大街一片潔白。
街上積著的血,漸漸變得烏黑。
倒在血泊裡的唐人,都穿著深色的衣裳。
散落在街面上的磚頭,鐵鍋,還有夜壺,都是汙穢而黑的。
既然昊天選擇了白色,人間便選擇了黑色。
這個世界在寧缺的眼裡,變得黑白分明。
光明與黑暗。聖潔與醃臢。
黑白的世界。在他的眼中變成極簡的畫面。
變成了兩條絕對平行的直線,冷漠地遙望,絕不願意接近。
兩條線縮短,便有了長度。
這是寧缺很眼熟的圖案,是他學會的第一道神符:二字元。
緊接著,其中一根直線忽然偏轉。刺進了另一根線條。
這便是他昨夜在湖畔悟的第二道神符:乂字元。
當兩根直線相觸,兩個世界便相通,卻不能相融。開始發生劇烈的衝突。
一股凜冽的切割意,彷彿要把整個空間切開。
與顏瑟大師的井字元不同,井字元有自已的規則。有自已平靜的區域,乂字元則是向著四周漫無邊際的蔓延,就像野草般狠狠地生長。
乂字元很強大,切割之餘,兩個世界又能相通。自有一種生生不息之意,代表著人間與昊天的平衡。
但這不是寧缺想要的,也不是如今的長安城需要的。
看著雪街上的那道乂字元,他彷彿看到了無數野草,又像是看到了兩根枯柴,更像是看到一把柴刀插在肥沃的原野上。
兩根柴無法搭的牢固,有一根木柴緩緩垮塌。
有一把手握著刀柄,想要把那把柴刀從原野間抽出來。
野草裡忽然出現了一塊帶著青苔的石頭。
那是魔宗山門前大明湖底的石頭。
小師叔破塊壘陣時,在每塊石頭上斬出兩道劍痕。
兩道劍痕,一個字。
寧缺真正的醒了過來。
對於這種情況,他並不陌生,在魔宗山門裡看著小師叔留下的劍痕,在爛柯寺裡對著石尊者像時,他都有過類似的經驗。
在雪街上他沉思很短,獲得的卻是極多,即便有些現在不能為他所用,但只要他能活下去,必將成為他修行路上最寶貴的財富。
他知道有一些事情已經發生。
然後他聽到了朝二掰那句幹你奶奶。
接著他聽到觀主問大師兄:蒼天可曾饒過誰?
他曾經聽過這句話。
在魔宗山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