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你養我?我殺馬賊搶獵戶,這輩子什麼陰損的事兒都做完了,辛辛苦苦搶些碎銀子都交給你收著,最後成了你養我?」
「你不要說什麼我花錢花得多。我在渭城的時候喝過酒嗎?賭錢……確實是賭,但那不一樣是為了給家裡增加收入?你什麼時候看我去濫飲狂嫖過?老子在長安城裡逛樓子什麼時候給過銀子!這樣你還不滿意?」
寧缺對著夜色下的大湖,扶著腰伸出食指,像個潑婦般大怒訓斥道:「什麼叫你不讓我嫁我也不能娶?你給我說明白了,你到底想幹嘛!你這個小黃毛丫頭到底想幹嘛!你給我說清楚了!」
「你問我到底有沒有過想著娶你?」
「好吧,我承認有時候偶爾會想等你長大了娶你當老婆。但你還是個小姑娘,這事兒想想便罷了,難道還真能說出口?真說出口了你萬一羞了要拿柴刀砍我怎麼辦?就算你不砍我誰知道還有多少人想砍我?」
「而且就算我要娶你,也不影響我多喜歡一些人吧?」
「我為什麼要喜歡別人?」
「喂,我喜歡吃肉,不代表我就不喜歡吃蝦,人本來就是雜食動物,我喜歡多吃兩口別的又能怎樣?你又能拿我怎樣?」
「那你怎麼辦?」
「你跟著我一起吃啊。」
「你說什麼?」
「我喜歡女人,難道你也要跟著我一起喜歡女人?」
「嗯,這個好像確實有點說不通。」
沙啞的聲音在幽靜的湖畔不停響起。
在學士府中,像上面這些對話根本不可能發生。
因為寧缺完全不敢對桑桑說這些話,他知道一旦自己真的這麼說,那個倔強的死丫頭肯定會轉身就走,再也不給自己任何挽回局面的機會,而桑桑也絕對不會問出那些問題,但他知道她心裡想問什麼。
所以他只有在深夜的雁鳴山下,在寂靜無人的湖畔,對著根本聽不懂也無法反駁的湖水,像個白痴般連聲痛斥,聲驚湖鳥。
夜色下的大學士府一片安靜。前些日子便已經備好的小姐閨房中,各色陳設華貴異常,妝匣裡擺滿了陳錦記的脂粉。
桑桑以前最喜歡陳錦記家的脂粉,但她今天看都沒有看一眼,也沒有理會那些丫環神情複雜的請安,只是默默看著銅鏡。
銅鏡琢磨得非常光滑,旁邊鐫著繁複的花草枝,一看便知道是很名貴的物事。
桑桑沒有看銅鏡,她只是看著銅境裡的那張臉。
那是一張微黑的小臉,眉眼平淡無奇,頭髮因為營養不良而明顯有些微黃偏軟,那雙曾經明亮的柳葉眼也變得有些黯淡,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張小臉都談不上漂亮,甚至連清秀都不算。
「你長得真的很難看。」
桑桑看著鏡中的自己說道。
從昨天夜裡聽到寧缺那句話,到清晨離開老筆齋,再到下午與寧缺重新相見,她一直都沒有哭,甚至沒有流露出任何悲傷的神情,因為那是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哭,無論如何都不要哭。
那些弱質纖纖的大小姐扶著花兒可以流淚,因為她們好看,而你雖然也很弱,但生得這般難看,又哪裡有資格哭呢?
桑桑很少照鏡子,因為除了白之外她不怎麼關心自己的容顏,也因為寧缺身為一個男人根本不知道怎麼打扮小姑娘。
在岷山的時候,小女童偶爾會對著溪裡的一窪靜水,看看自己的臉,在渭城的時候,小女孩會對著木盆裡的洗臉水梳頭,來了長安城寧缺給她買了妝粉匣子,她終於有了一面鏡子。
只是匣子裡那面鏡子太小,很難清楚地照出整張臉。
所以桑桑覺得此時銅鏡上那張小黑臉有些陌生。
她覺得鏡子裡的那個人有些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