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整整一夜身旁早已堆滿了紙卷,除了最開始為了宣洩情緒整了兩幅狂草,後面他都寫得很老實,盡寫些桑桑看來比較好賣的東西,看似沒有規劃的書寫,實際上有立軸有橫批有長卷甚至還有一幅大中堂,只是還沒有裝裱,桌上腳旁胡亂堆著的紙卷看上去只是些形狀大小有差別的墨紙。
苦練多年臨摹萬卷,寧缺對自己的字很有信心,只不過那些他最有信心也是最得意的手段卻沒辦法在長安城裡施展,不然若看客問你聲永和九年是哪年,會稽山又是何山你要如何應去?所以他只好抄些現世的詩集,還有些流傳頗廣的經書,但他相信即便如此,待這些紙卷掛上牆後,必然有無數達官貴人名流文士慧眼識書,聞風而至。
「哎呀,門檻過兩天就會被踩斷了,看來得提前備著修。」
寧缺得意無比地想道,右手伸至牆上,把原東主留下來的紙卷胡亂扯落,就像是扯掉一堆垃圾,正準備喊桑桑去尋間裝裱店,再把自己的大作掛上,卻發現小侍女已不知何時在房角抱膝沉沉睡去。
「正說讓你去買兩碗長安出名的酸辣麵片兒來嘗嘗。」
他看著睡得香甜的小丫頭,忍不住搖了搖頭,取過一件短衫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推門而出,在舒服的晨光下循著那誘人的蔥花香和叫賣聲覓了過去。
「大叔,面片兒多少錢一碗?」
「這麼貴?」
「您瞧我店就在那邊,都是街坊,算便宜點兒怎麼樣?」
「對對對,就是那間鋪子,還沒取名兒。」
「名字早想好了,就差去做招牌。什麼名兒?」
「老筆齋。」
為了和小販套近乎買兩碗便宜點兒的酸辣麵片湯兒,就把鋪子名隨便定了,這事兒無論怎麼看都有些說不過去,所以桑桑本來對鋪名沒有任何想法,還是忍不住因為這事兒唸叨了她少爺好幾年。
總而言之,這家有一個老闆兼書家,一個侍女兼打雜,一個古怪名字的書法作品專賣店,終於在臨四十七巷書墨登場了。
寧缺對這鋪子唯一的不滿就在於離裝裱鋪子太遠,而裝裱又太慢,偏生他自己並不擅長此道,於是隻好耐著性子又等了兩天。
某一日長安城再次落下雨水,臨四十七巷的鋪子悄無聲息地開張。寧缺穿了一身嶄新的書生青衫,左手捧著把廉價的紅泥小茶壺,站在滿牆書卷之前門檻之後,彷彿看到新的生活正在向自己招手,而那新生活的模樣很是俊俏可人。
「春雨貴如油,好兆頭!」
他滋滋啜了口茶,站在檻內看著檻外風雨,慨然道:「茶香醉人,墨香醉人,真可謂宏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啊。」
面容稚嫩的少年穿著一身書生青衫,怎麼也穿不出瀟灑之氣,反而顯得有些滑稽,又捧著茶壺作老態,用老氣橫秋的口吻說著這樣的話,就顯得更可愛了。
檻外簷下有人在避雨,恰好聽著寧缺這句話,下意識轉身看了寧缺一眼,微微一怔後,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人是個中年男子,一身磊落青衫畔隨意繫著把劍,清俊眉眼間自有一份灑脫之意,笑容浮現那瞬竟把簷外雨絲都照亮了幾分。
寧缺這才發現檻外有人,知道對方聽到了自己的酸言腐語,不免有些尷尬,低咳兩聲轉頭望向雨天遠處的皇宮一角,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中年男子大概有些無聊,轉身走進鋪子,負著雙手沿著牆壁隨意看了一圈,眼中流露出讚賞驚詫之意,看上去卻沒有掏錢的意思。
正所謂讀書人的事兒總要有點兒讀書人的勁兒,寧缺懶怠去招呼什麼客人,雖然對方是老筆齋開門以來的第一位客人,深具歷史重大題材意義。
中年男子看完一圈,踱回寧缺身前,微笑說道:「小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