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驚問道:「居然連情色書籍都收?」
陳皮皮應道:「夫子說開卷有益,哪裡能以題材定好壞?你心裡有狗屎,看萬物皆狗屎,你心中全淫念,看七卷天書也能亂心,你不要把它當情色書籍看不就成了?」
寧缺看著他胖臉上的莊重神情,不由大感敬佩,誠懇問道:「那你當什麼在看?」
「我?」陳皮皮揮揮衣袖,平靜說道:「我境界不夠,還處於看山是山的階段,情色書籍自然便是情色書籍,這種事情不需要強求。」
寧缺看著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
整整一面崖壁的書籍,漫山遍野看上去無窮無盡的書籍,對於一個愛讀書甚至把讀書視做生命裡唯一要務的人來說,毫無疑問是莫大的寶藏,但同時也是莫大的悲哀,因為以有涯之生閱無盡之書,終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走出崖洞,再看著書桌後那位捧著書卷,不時抄錄不時吟哦不時悲憤不時喜悅的老書生,寧缺發現自己有些明白他為什麼會表現得如此極端,顯得如此著急。
走到書桌旁,寧缺對著蒼老的讀書人深深一禮,誠懇請教道:「這位師叔,如果書始終讀不完,那怎麼辦?您難道不會感到絕望?為什麼還會一直不停地讀下去?」
他沒有像陳皮皮那樣直接喊讀書人,而是稱其為師叔,因為對方年齡大進山早,更因為寧缺對這種有毅力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的人,都有一種莫名的尊敬感。
或許是聽出了寧缺語氣裡的誠摯意味,或許是察覺到寧缺和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相似之處,蒼老的讀書人這一次沒有極不耐煩地揮手把他趕走,而是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讀書人看著寧缺,回憶說道:「我忘了自己是幾歲開始進山讀書,但我記得在二十歲的時候,我本以為自己有可能把世間所有的書籍全部讀一遍。」
寧缺沉默聆聽。
讀書人悠悠說道:「但到了五十歲的時候,我才發現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為在我不停讀書的過程裡,世間還有人在不停地寫書,而且因為年老體弱,我讀書的速度越來越慢,更可怕的是,有很多幼時讀過的書竟全部都忘光了。」
他看著寧缺的眼睛,微澀笑道:「如果讀過的書都忘光了,那你怎麼好意思說自己讀過?所以我不得不拾起那些已經忘光了的書重新開始讀,為了不要忘得太快,我開始摘抄。」
寧缺問道:「但這樣一來豈不是速度更慢?」
「不錯。」讀書人嘆息一聲,說道:「所以我早就已經知道,我這輩子已經不可能把世間所有的書都讀完,甚至我連書院的藏書都沒有辦法讀完。」
寧缺眉頭微微蹙起,問道:「那您豈不是很失望?」
「何止失望,完全絕望。」
讀書人搖了搖頭,說道:「當時確認讀不完藏書的那一天,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了下來,我不想吃飯不想睡覺,甚至……連書都不想讀了。」
一個除了讀書什麼事情都不會做也不想做的人,居然連書都不想讀了,可以想像這位老書生當日所受的精神打擊有多大。寧缺很自然地聯想到這幾日裡自己的精神狀態,沉默片刻後誠懇請教道:「師叔,那您怎樣過了那個關口?」
「因為我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讀書人說道:「你究竟喜歡的是讀書這件事情,還是讀完所有書這件事情呢?」
「沒有想太長時間,我就得出了答案。我喜歡的終究還是讀書這件事情。我今年已經一百零二歲,或許此後任何一天我可能都會閉上眼睛再也醒不過來,但我永遠無法確認自己會在哪天死去,既然如此,那隻要我不停地讀下去,就算讀不完又有什麼?我依然可以安慰自己,因為我確認在死前的每分每秒,我都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