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營休息,桑桑去河邊打水淘米宰魚,做了頓極豐盛的晚飯,主僕二人把主菜扒拉到飯碗裡,然後對著幾根酸菜辣椒開心地吃著,吃到滿頭大汗,渾體舒暢。
一名面容冷厲的男子走了進來,看著眼前這幕,搖頭笑道:「叫你們去那邊吃大鍋飯你不幹,我們幾個還以為你是心裡有怨氣,現在看來原來是嫌我們那邊的伙食太差……有這樣一個能幹的小侍女,真不知道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如此的誇讚對於地位卑下的侍女來說,其實已經有些過了,但桑桑卻沒有什麼感覺,笑了笑繼續埋頭吃飯,寧缺則是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來人叫彭國韜,北山道血戰裡表現出色的大唐侍衛首領,深得公主信任。只不過他帶著部屬跟隨公主深入草原一年,回國又遇著連番血戰,忠心耿耿的下屬現在只剩下了七個人,這位首領的心境想必也複雜感傷得厲害。
雙方是在北山道里同過生共過死的戰友,鮮血澆淋出來的交情要比一般交往來得紮實很多,而寧缺在戰鬥中的表現想必會一直刻在在場諸人的腦海里。
所以這些天被固山郡騎兵們嫌棄的馬車,倒經常迎來彭國韜和其他的侍衛做客,那幾名草原蠻子也給寧缺主僕送了些烈酒,卻很少願意靠近他身旁十丈之地,更極少和他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梳碧湖那個傳說的緣故。
「我知道你們自己去都城沒有任何問題,而且跟著騎兵大部隊一起走,確實也讓你們不是太舒服,但是你的要求我報上去後,一直沒有迴音。」彭國韜望著他抱歉說道:「你是渭城派過來的人,殿下沒有發話,你就不能走。」
寧缺撓撓頭,說道:「那就再跟一段吧。」
前往長安的旅途似乎就要這樣無驚無險又無趣無聊地過去,然而就在第二天晚上,寧缺忽然收到了一份來自第二輛馬車的邀請,呂清臣老人要見他。
有些意外有些驚喜,寧缺擰著眉頭想了半天,然後決定什麼都不想,隨手用盆裡的魚片粥燒熄車旁的火堆,便帶著桑桑向前方走去。
車廂簾幕掀起,昏暗的燈光暖融融照耀著,念師呂清臣看著寧缺和那名小侍女恭恭敬敬向自己行禮,心情有些驚訝,暗道這少年應該清楚自己喊他上車是為什麼,難道他就不擔心自己因為有第三個人在從而不願意為他解惑?
老人忽然想起那夜在北山道口火堆旁聽到的那些往事,那個他縱使在冥想中也忍不住想要聽的……小男孩兒小女孩兒扛弓背箭於茫茫岷山裡拼命生存的故事,自以為明白寧缺帶著桑桑的原因,於是釋然,於是看這少年愈發順眼。
其實寧缺沒有想太多,帶著桑桑只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罷了。
老人雙手在膝上相握,態度溫和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找你是為了什麼。」
寧缺沉默無語,用左手壓在右手背上,然後按在身前的地板上,雙膝著地,身體緩慢前傾用前額觸及左手背,行了一個帝國最重的大禮。
有大恩才行大禮,老人呂清臣雖然現在什麼都還沒有做,而且極有可能老人也沒有辦法幫助到他,因為那是一個向來只有真正變態的天才方能觸及的世界,但只有像寧缺這樣自幼翻閱太上感應篇苦苦思索卻不得其徑的人才知道,一個修行者願意去指點一個明顯沒有潛質的普通人,那代表了怎樣的憐憫與氣度。
看到寧缺行了大禮,桑桑雖然不是很理解少爺的舉動,卻也是趕緊挪動雙膝來到老人的身前叩拜下來。
呂清臣老人看著這幕,不由捋須微微一笑,然後扶起寧缺,收斂心神,闔起雙目,將兩隻枯乾的手掌放在他的胸口與腰後某處,片刻後,車廂內的暖融油燈光線不知因何變得有些模糊,彷彿有無數極細微的灰粒在光線中飛舞瀰漫。
一片死寂般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