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是你什麼時間畫的?”
“星期二,在工作間畫的。你知道嗎,我有一個角落可以幹活。午飯前,我幹完車間裡所有需要料理的事。下午,我就可以幹自己的事了,晚上只要照看一下事情就行了。”
“噢。”她說著,翻著他的速寫本。
他常常厭惡憎恨米麗亞姆,厭惡她彎下身子仔細翻閱他的東西的樣子,厭惡她不厭其煩地反覆查問他,彷彿他就是一份複雜的心理學報告似的。在跟她在一起的日子裡,他最厭惡她對他若即若離的態度,他因此而折磨她。他常常說,她只想攫取,而不肯施予,至少不肯把充滿生氣的熱情施予別人。彷彿她從來沒有活過,沒有放射出生命的火花。尋找她就像尋找根本不存在的事物一樣。她只是他的良知,而不是他的伴侶。他憎恨她,對她更殘忍兇狠了。就這樣,他們的關係一直拖到第二年夏天。他越來越頻繁地去見克萊拉。最後,他終於開口了。一天傍晚,他一直坐在家裡幹活。他們母子之間似乎有一種人與人相處的特殊關係,就是雙方坦率挑剔過錯。莫瑞爾太太馬上又來勁了,保羅不再和米麗亞姆那麼粘乎了,那很好,她決定抱一種觀望的態度,等待他先開口。他會回到她身旁的,這得很長一段時間,他將胸中鬱積的怨氣發洩完以後會回來的。這天傍晚,母子之間出現一種奇怪的緊張氣氛。他象臺機器似的拼命工作,以便自我逃避。夜幕降臨,百合花的幽香悄悄地透過敞開的房門瀰漫進來,香氣四溢。突然他起身走出房門。
夜晚的美麗令他想放聲長嘯。一彎暗金色的新月正落向花園盡頭的那棵黑黑的梧桐樹後,月光把天際染成一片暗紫色。近處,模模糊糊的一排白色的百合花連成的花牆橫穿園子,四處瀰漫著花香,生機盎然。他踏進石竹花壇,石竹花那刺鼻的香味和百合花那陣陣搖曳的濃香分明地摻合在一起。他在一排白色的百合花旁停下。
這些花都有氣無力的耷拉著腦袋,彷彿在喘息。花香薰得他飄飄欲醉。他走進田野去看月亮西墜。
乾草場上一隻秧雞不停地叫著。月亮飛速墜落著,射出越來越紅的光。在他身後,高大的花兒前躬著身子,彷彿在呼喚著他。摹地他又聞到了一股花香,有些刺鼻嗆人。他四處探尋髮香之處,發現是紫色百合花,於是伸手撫摸著它們肥胖的花頸彷彿在抓著什麼的黑色的花瓣。不管怎麼說,他總算找到了。這些花長在黑暗中,散發著刺鼻的香氣。月光在山頂上逐漸消失,四周籠罩著一片黑暗。秧雞仍在叫著。
他折下一枝石竹花,突然進了屋子。
“好啦,孩子,”母親說,“我看你該上床睡覺去了。”
他站在那兒,把石竹花湊近嘴邊。
“媽媽,我要跟米麗亞姆散了。”他平靜地說。
她抬著腿從眼鏡上面望著她。他也絲毫沒有退縮的回望著她。母子倆對視了一會,她摘下了眼鏡。他的臉色十分蒼白,男子的氣概又回到他身上。她不想大仔細地看他。
“不過,我原以為——”母親開口說。
“可是,”他答道:“我不愛她,我不想要她——因此,我應該結束這一切。”
“可是,”母親吃驚地叫道,“最近我還以為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娶她呢,因此我沒什麼可說的。”
“我曾經——我曾經想過——但現在不那麼想了。這沒有什麼好處。我要在星期天跟她斷絕關係。我應當這樣做,對麼?”
“你心裡最清楚。你知道很早以前我就這麼說過。”
“現在我不得不和她散了。星期天我就去了結。”
“哦,”母親說,“這樣做再好不過了。但從最近來看,我以為你打定注意要娶她我只好不說什麼了,也不應該說。不過,我還是說句老話,我認為她不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