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萬百姓,幾乎是兩個梁京城的人數,在你眼裡就什麼都不算嗎?岑融,你捫心自問,確實無愧?」靳岄難以置信,「你只要發下一令通文就能救千萬人,這對你的計劃絲毫無損。」
「我要最大的把握,這是天降予我的機會。原本應該坐在此地的是工部尚書,但我向爹爹自薦,爹爹才允我前來。」岑融說,「民去民還來,此役我不能輸。靳岄,這左右不過是一場天災,生死都是他們的命數。」
靳岄已說不出一句話。他拂袖離開遊隸城官衙,岑融在後面追出來。官衙外,陳霜與章漠正等候靳岄。章漠向岑融見禮,請求岑融給明夜堂的人通行文牒。如今遊隸城城門關閉,進出困難,他打算帶遊隸城分堂的人回仙門幫忙。
岑融抓住靳岄:「靳岄!我也有我的無奈和苦衷。太多人逼著我,有些選擇我不得不做。我若在此退步,只怕……大業難成。」
靳岄甩開他的手,回頭作揖:「願三皇子天下歸心。」言罷,頭也不回地策馬朝城門而去。
此夜忽然雨停,積雲散去,露出眼珠般赤裸慘白的月亮。夏侯信在城門等待靳岄,如果明日岑融真的放開瀋水洩洪道,他必須立刻趕回仙門。路程還需數日,夏侯信心急如焚。
眾人跟隨靳岄,得以順利離開遊隸城。章漠沉默一路,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陳霜為何不見嶽蓮樓。陳霜使了個心眼:「嶽蓮樓堅持要留在仙門,不肯來。」
章漠登時有些吃驚。
夏侯信一路與靳岄抱怨不停,更是氣得直呼名諱。「岑融太過迫切,也太過短視!如今朝中諸位皇子,只有他一人夠格當太子,官家寵他信他,對其餘皇子不過淡淡而已,他急什麼?何況……」他舉手朝天作揖,「……身體強健,他這般急切,倒是令人生疑!」
靳岄心中忽然微微一動:在梁京生活的時候,他曾聽岑融說過一些事情。仁正帝因思念過世的太子,最近常常提起遠赴西北軍學習軍務的岑煅,說岑煅老實沉默,性格低調穩重,與太子很相似。而仁正帝又確實身體抱恙,但此事機密,僅有朝中幾位近臣及岑融得知,看來梁安崇還未對夏侯信這些學生提及。
他微微點頭附和,並不說破。岑融所謂的「太多人相逼」,其中想必定有一個岑煅。
緊緊趕路,天才晴了一夜,第二日便又下起雨來。一早章漠便安排遊隸分堂的人放棄馬匹,施展輕功趕回仙門,他則與陳霜護送靳岄。與來時不同,人人心中焦灼,只顧低頭趕路,不敢分心說話。
可臨近中午,他們還是聽見了遠處崩山裂地的震響。
夏侯信臉龐一白:「開閘了。」
章漠、陳霜與夏侯信隨從不敢拖延,立刻護送馬匹與靳岄、夏侯信往高處去。眾人沿濕滑泥濘的山道攀上山腰,便見早已泛濫至河岸的瀋水忽然劇烈湧動。上游洪水如萬馬千軍,奔騰而來,摧枯拉朽般吞噬了沿岸的樹木和土地。不過眨眼一瞬,方才還騎馬跑過的道路全成了汪洋,而大浪還在一股接一股地湧來,耳聞目見,全是渾濁黃水、滔天巨浪。
章漠臉色大變,陳霜忽然又道:「嶽蓮樓會水,但水性似乎不太好?」
「是。」章漠回頭對靳岄道,「小將軍,我……」
「我知道了,你走吧。」靳岄忙道。
章漠點點頭,施展起化春六變的內力,飄然如一片羽毛,掠過密密叢叢的樹梢往仙門奔去,眨眼便不見了。
夏侯信獨自站在一旁,怔怔望著不復往日的瀋水。他雙眼含淚,頹然一嘆,跌坐在地。
「你這性子,一定討嶽蓮樓中意。」
賀蘭碸與岑煅縮在山石背後,正分享一塊肉乾。
此處是金羌境內的勃蘭湖畔,位於白雀關外,是越過邊線後見到的第一個大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