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當先躍進他腦中的,是許久前一個雪夜,岑融對他說:你若不是靳明照兒子就好了。
那一夜岑融請他同去潘樓聽曲看戲。等看完了聽完了,見下著雪,岑融便讓靳岄和自己同乘一車回去。途中岑融與他也只是聊一些閒話,吃的喝的,好玩的好笑的。當夜風急雪大,回到靳府後門時,後門兩盞燈籠都被吹滅,門口黑魆魆。靳岄常常獨自出門,當時也沒有帶隨從,與岑融辭別後便從車上走下。
岑融卻隨著他而下,為他撐開一把傘。靳岄向他道謝,岑融把傘塞到他手裡。等靳岄細看腳下臺階,身邊忽然一蓬火光亮起:是岑融在身後為他燃著火把。
你若不是靳明照兒子就好了。——當時岑融是這樣說的,他隔著明亮的火注視靳岄。那夜雪天雪地,冷得讓人手腳發寒,靳岄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也沒在紛亂的雪片裡看清楚岑融的眼神。
他沒接那玉扳指。「難怪我瞧著眼熟。」他笑道,「新容姐姐……如今該稱皇子妃了。我許久沒見過她,很是想念。她身體還好麼?以前這扳指便常見她戴在手上。」
「很好。」岑融淡淡帶過,「那日你來府上,她也想見見你的。」
「表哥收好吧。」靳岄說,「既然是新容姐姐珍愛之物,怎能隨便交到旁人手中?」
岑融定定看他,良久才笑笑,把那扳指收起。他沒再談這事情,兩人又扯了些閒話,岑融便在雨中告辭了。他把遊君山留給靳岄,並叮囑遊君山好好照顧靳岄。
「你應當懂我的意思。」岑融臨上車時跟遊君山說,「明夜堂的人不識大體,我不放心。靳岄有什麼意外的動靜,務必儘快通知我。」
遊君山明白這是讓自己監視靳岄。他沒有立刻回應。
「靳岄年幼,嶽蓮樓陳霜之流又對朝堂險惡不甚瞭解。為了保護他,為了儘快洗清靳將軍的冤情,你得分清輕重緩急。」岑融又說。
這回遊君山頷首,表示明白。
車隊離開仙門城,穿過仙門關,沿仙門道往北而行。岑融在車中閉目休憩,良久後緩緩睜眼。那枚圓潤的白玉扳指戴在他拇指上,他輕輕揉搓。親信躍上車,小聲稟報:「監視靳岄和遊君山等人的哨子已經安排好。」
岑融點頭。親信沉默片刻,又問:「您是不信遊君山麼?」
「遊君山與我不是一條心。」他想了想,輕笑,「只怕與靳岄也不是一條心。」
「只要小將軍與您一條心,大業可圖。」
「我今日才算明白,他並非喜歡男子,只是對那蠻子情有獨鍾。」他看著扳指低聲道,「等他弄清楚了一切原委,等靳明照冤情洗清,他是鐵了心要離開我的。你說,是我比不上那蠻子麼?」
那親信訥訥不言。
「……如此謀臣,」岑融說,「梁京裡頭,再也找不出這樣一個合我意、稱我心,又討我喜歡的了。」
他將扳指緊緊握在手中,骨節發白,暗暗用力。
大雨接連不斷下了幾天。
賀蘭碸與巴隆格爾那日護送老翁離開,三人輾轉周折,總算找到一家偏僻破敗的小客棧,不需要問天宗通令牌就能入住。
老者是書商,專門收舊書倒賣,但有幾分書卷氣,不是尋常的商人。他一路從南境步行,逐個城市逐個城市地走,一是為了買書賣書,二是為了尋找自己失蹤數年的孫子。
老者自稱陸宏,與孫子相依為命,不料三年前那孩子在家門外莫名失蹤。他四處遊歷,足足找了三年。
巴隆格爾與他尤為好聊,老翁平靜時說話慢聲慢氣,抑揚頓挫,巴隆格爾的大瑀話不甚流利,兩人交流起來倒也毫無障礙。這破店子人少,多是來往的行腳商,賀蘭碸和巴隆格爾包下兩個房間要住半個月,那老翁被人一頓推搡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