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剌是何等銳敏之人,立刻便知殷小遠受了許多苦。他沉吟良久,長嘆一聲:「我是把她當女兒一般看待的。」
這話題打破了他和靳岄之間的沉默。得知靳岄曉得自己與明夜堂的淵源,阿苦剌面色很糟糕,嘀嘀咕咕罵了明夜堂很久。他問起靳岄現狀,問起賀蘭碸在大瑀的種種經歷。一老一少從沒聊過這麼多,阿苦剌還讓靳岄試著騎駱駝,靳岄坐得很不舒服。賀蘭碸來到溪邊時,靳岄正狼狽地趴在駱駝背上。
賀蘭碸把他抱下來,阿苦剌突然道:「我不回怒山了。」
靳岄立刻歡喜接話:「你要去看師娘麼!」
「不去。」阿苦剌嘿然一笑,「我也學沈燈,週遊江湖,但我絕不會踏上大瑀土地半步。」他想了想又說:「江北不算,我不會跨過列星江。」
靳岄心想真是麻煩。他問:「你不想念師娘麼?」
「不想。」阿苦剌灑然道,「各人有各人的命途,她若真是掛念我,便自己來尋我。」
他也不同朱夜等人打招呼,自顧自騎上駱駝走了。
賀蘭碸和靳岄騎馬跟在阿苦剌身後,送他走出很遠很遠。兩人回程時天已經黑了,馳望原上空星子密佈,彷彿一條斑斕長河,跨越天穹。
「今晚的列星江一定很美,星河倒映,天地兩川。……對了,列星江水運恢復,我聽玉姜說,青虯幫這次立了大功,水幫給了不少獎賞。」靳岄仰頭道,「鄭舞打算換一艘大船。」
賀蘭碸立刻明白了靳岄的意思:「你想要青虯幫那艘舊船?」
「說是舊船,但也正是結實的時候,只是青虯幫現在人越來越多,一艘船裝不下,兩艘又太空。」靳岄已經跟鄭舞談過,鄭舞爽快,不要靳岄一分錢,稱可以把舊船直接送給靳岄,連青虯幫這個名號一起。他現在鐵了心要加入遊家幫,正不知如何處理「青虯幫」這個水盜名稱。
賀蘭碸沉默片刻,低聲在靳岄耳邊道:「白霓今天問我,可否留在北軍練兵。」
靳岄微微一驚,轉頭想要細問,賀蘭碸順勢在他唇邊一吻:「她說狼面侯威名剛剛立起,可不能這樣就跑了。」
靳岄心中微嘆,勒停了飛霄。馬兒靜靜站著低頭吃草,兩人下馬,牽手散步。靳岄在溪邊站定,撿起石子一顆顆扔進河裡。石片貼著溪水飛過,驚破浸滿星光的漣漪。
「你覺得呢?」賀蘭碸問。
「狼面侯啊,狼面侯……」靳岄笑著嘀咕。賀蘭碸對這個稱號始終懷著些許羞澀,靳岄每每提起,他就要擰他耳朵,搔他腰身,讓他笑得無法再說下去。賀蘭碸此時又伸出手,靳岄卻一下跳開。
「先別說我,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你讓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賀蘭碸說,「你要我跟你闖蕩江湖,我們今晚就可以走。」
靳岄靜靜看他,還是那句話:「你的想法呢?」
賀蘭碸半晌才說:「沒有你我不可能成為狼面侯。沒有你,賀蘭碸也不能夠來到這裡。我一直朝著你奔跑,靳岄,你給我一個答案。」
靳岄抱住他:「你有自己的狼鏑,你還有自己的心。」他側耳傾聽賀蘭碸胸膛的心跳:「這回換我朝著你跑吧。」
溪水恢復平靜,緩緩流動,夏日的螢火在林間草叢裡翻飛,孤狼長嘯,雪山千年前就佇立在馳望原。或許千年後也一樣。巋然不動的,日夜變幻的,在他們身邊沉默傾聽。
賀蘭碸抱緊了靳岄,許久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句:「我想留下來,繼續當狼面侯。」
他怕靳岄生氣,但靳岄絲毫沒有。年輕的黑眼睛裡盛滿真心誠意和喜悅,他的月亮捧著他的臉,稀里糊塗、沒頭沒腦地親他,親完眉毛親眼睫,親完鼻尖親下巴,小獸一樣又皮又壞地在他懷裡拱來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