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之後又是一段更難熬的日子。他還不太懂大瑀話,聽不明白別人的吩咐。像他這樣年紀的內侍只有幹髒活累活和被打罵的份,被打得狠了,他也有幾分海客的硬氣,掙起身和別人扭打在一起。但這樣只會換來更嚴厲的責罰。
他被關在黑屋子裡連續幾日不得吃喝。聽見外頭有人經過,他咬著牙用瓊周最髒最噁心的話罵人,反正這偌大皇宮中沒人聽得懂他說什麼。罵到中途,有人開啟了門。一個眼角耷拉的公公站在外頭,扭頭問看管他的人:「怎麼有個瓊周娃娃?」
陳霜後來才曉得,那是仁正帝身邊最受信任的楊執園。
楊執園見他長得機靈,可憐他身在異鄉又遭此大劫,便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跟著楊執園之後,陳霜的日子變得好過了許多。宮中人知道他是楊公公身邊的內侍,自然不敢對他張牙舞爪再行棍棒之刑。
他在楊執園身邊足足呆了五年,一張嘴練得油滑至極,卻偏偏因為太過油滑惹了事端,讓惠妃生氣。惠妃不處理他,反而跟楊執園要了陳霜。彼時惠妃是仁正帝最疼愛的人,楊執園不敢違逆,惠妃又是當著仁正帝的面開的口,陳霜在地上跪了片刻,便知道大事不妙。
他從此跟著惠妃,日子又回到了五年前。羞辱打罵沒有一刻停止,他從楊執園身邊最受寵的內侍變作惠妃宮中最低等的奴婢,不過是一日之事。宮中平常捧著他、圍著他的內侍宮人紛紛遠離,看到他被欺辱也只捂嘴跑過,留下低低笑聲。
再後來,便是正月十四,仁正帝宴請眾臣。陳霜前一日剛被責打,手腕酸軟無力,端著惠妃那一盅金銀祥瑞羹,不慎打跌,被內侍踹入水中。他水性極好,無奈岸上兩人踩得他口鼻流血,半晌浮不上來。
若不是靳岄和岑煅出現,陳霜怕是已經沒了。
靳岄怔怔聽他說著。這事情謝元至跟靳岄提過,但只是為了說明岑煅對靳岄有救命之恩,靳岄應該幫一幫岑煅。他哪裡會記得當日自己曾試圖救助的一個小太監?
「……我想起來了。」靳岄說,「先生……先生明明不認識你,他卻說得出你的名字。他還記得你!」
「謝元至先生自然是記得我的。」陳霜笑道,「我能進明夜堂,有他一份力。」
當日他被岑煅救起來之後,便知道回到惠妃身邊是有死無生。他惶恐不已,一直縮在宴席角落,等席將散的時候,遠遠看見岑煅在長廊走過,立刻奔到岑煅身邊咚地跪下。他甚至不敢抬頭,這是他唯一能懇求的人了,說出「求五皇子救奴」之時,他完全豁了出去。若岑煅拒絕,他便做好了死在宮中的準備。
岑煅和寧元成離宮的時候,把他扮作一個隨從,帶著他走出了宮門。
那夜下著大雪,陳霜身上病痛未愈,渾身熱燙,站在宮門前雪地中搖搖欲墜。他跪在岑煅跟前磕頭大哭,岑煅問他要去何處,他卻茫然四顧。天地是大,可再大也沒有陳霜的容身之處。他懇求岑煅收留自己,自己可當牛做馬。
岑煅和寧元成為難之際,靳明照帶著兩個孩子,跟謝元至拉拉扯扯,一路走過來。
謝元至根本不想教靳明照的孩子,靳明照卻怎麼都不放過他,來到岑煅身邊時,見雪地裡跪著個十來歲的孩子,兩人都是一愣。靳岄和靳雲英牽著手站在靳明照身後,好奇地探頭探腦。
謝元至有心要給靳明照出難題,他指著陳霜說:「這孩子現在是不可能回宮了的。他一個閹人,身無長技,你能給他找到活路,我就答應你。」
此事與靳明照實在是沒有絲毫關係。靳明照一怔,靳岄恰在他身後扯了扯衣袖:「爹爹,他真可憐。」
靳明照抱起靳岄,拍著胸脯:「幫!」
他把一雙兒女安置在馬車裡,又讓陳霜坐進去。陳霜昏昏沉沉,只聽見靳明照上車後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