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軍大捷的訊息已經傳到梁京,玹王殿下重組莽雲騎,白霓將軍回歸,眾人如何合作、如何用計、如何把金羌軍打得屁滾尿流,已在潘樓上說唱了許多日。目不識丁的百姓從前在唱詞和說書人口中知道忠昭將軍靳明照的事跡,如今又以同樣的方式得知玹王的功績。
百姓把玹王和忠昭將軍聯絡在一塊兒,「有玹王在,咱們大瑀就放心了!」「玹王鎮守西北境,就如當初忠昭將軍一樣!」,如此種種傳言,如風一般捲入梁京大街小巷,甚至順著燕子溪與沐清池,一路流入宮內。百姓在清蘇裡靳府門前放燈時,議論紛紛,玹王儼然是大瑀最好的將軍。
「岑融當日以楊松兒一案挑動民心,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民望多麼重要。」靳岄說,「如今的你就是當初的他,你以為他不會怕麼?你以為他對你沒有起過一絲一毫的殺心?殿下,莫非到了今時今日,你還覺得你的三哥會放過你?」
岑煅忽然抓住了靳岄的肩膀,吼道:「軍報不久前才送到宮中,梁京百姓難道有通天的手眼本事,這麼快就知道西北軍大捷?是你嗎?還是明夜堂?靳岄,你我本該真心相待,你不要讓我看低了你!」
岑煅壓抑著自己的憤怒,靳岄從這憤怒之中捕捉到一種難言的痛苦。靳岄樂於見到岑煅的成長。岑煅本可以成為和岑融一樣、甚至比岑融更銳利狡黠的人。自小在宮中察言觀色受盡屈辱,靳岄不相信岑煅沒有這份心智。但岑煅又確實志不在此,他分明懂得一切,卻不願去耍弄這些勾心鬥角的本事,如今的憤怒與痛苦都是被靳岄逼出來的。
世事所迫,他能選的路其實並不多。
「殿下,寧將軍,你的妻子,西北軍將士,從小跟著你的隨從,謹妃娘娘,你不為自己,也得為他們想想。與其在此與我糾纏孰真孰假,不如……」
「我只想知道楊執園說的是不是真話!」岑煅怒吼。
靳岄絲毫不懼,反倒朗聲一笑,一字字道:「殿下,一切全看你怎麼想。你願它真,它就是真的。」
賀蘭碸躍到岑煅面前,抓住了岑煅的手,緊緊擰著,強行從靳岄肩頭撥去。岑煅怒視靳岄,胸膛起伏。靳岄墨色的眼眸是深淵,是漩渦,令他渾身透著涼氣,背脊生寒。
可他又知道,靳岄是對的。靳岄在狠狠敲打他,要他認清事態,不要再存多餘而無用的幻想。
這是一個太過艱難的抉擇。
六月的梁京滿城榴花,明夜堂後院裡一排石榴樹,一半結了拇指大小的青果子,一半還殘留火紅的柔軟花瓣。
嶽蓮樓在樹下擺了桌子,正仔細認真寫著什麼。阮不奇溜過來仔細一看:「還寫唱詞呢?又是誇岑煅的?你回來就一直一直寫,潘樓都唱好幾回了,還不夠麼?」
「以前那是誇玹王的,這些是罵岑融的,怎麼一樣呢?」嶽蓮樓看了眼已經寫好的唱詞,又笑道,「這兒還有幾份贊紀春明和夏侯信的,你看不?」
阮不奇不看,坐在樹下抬頭盯著頭頂的青石榴。「我昨晚看到陳霜哭了。」她喃喃說,「他來明夜堂這麼多年,我頭一回見他哭。」
昨天下午,紀春明滿臉慌亂跑來找陳霜。吃完午飯的楊執園在地窖裡用自己的褲腰帶繞頸自縊,已然死了。
陳霜直到深夜才回來,坐在房頂不吭聲。阮不奇遠遠看見他背影,想靠近時,卻聽見了他低低的嗚咽聲。
「……男人哭的時候,我又不知怎麼哄。」阮不奇咬著一根草葉,嘆氣道,「陳霜不開心,我也不開心了。」
嶽蓮樓瞥她一眼:「壞東西,平時我不開心的時候,你可天天都樂死了。」
阮不奇跳起身:「那怎麼一樣!」
嶽蓮樓懶得與她爭執,墨筆卻懸在紙上,遲遲落不下一個字。楊執園死了,是自殺。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