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看過夏天和秋天的馳望原。」賀蘭碸聲音很近,像喑啞的風掠過軟草,消失在山嶽盡頭,「大瑀沒有那麼好的景色。」
靳岄無法應答,栗子和銀杏從手中跌落狐裘。賀蘭碸勾著他的手指,眉頭微微皺蹙,像是不理解自己此時動作的含義。但他沒鬆手,靳岄也沒抽離,屋內瀰漫栗子和銀杏微焦的香氣,風雪被拒於門外,四籟俱寂。
門哐地一聲開啟。
朱夜右手提劍,左手拎著兩隻死兔子,大步跨進來。
「來了呀?」她笑眯眯的,「說什麼秘密呢,沒一點聲音。」
靳岄低頭從狐裘上扒拉銀杏和栗子,抬不起頭。賀蘭碸:「你這屋子真熱。」
朱夜瞪他一眼:「熱了你就出門吹風。」
她一頭長髮剪得極短,滿頭金絨絨的短毛,瞧著不像北戎人,不像高辛人,甚至不屬於天地間任何一處。剪下來的頭髮都被嶽蓮樓拿走了,嶽蓮樓心疼自己的長髮,不肯染色,朱夜只得把自己的金髮給了他。
但朱夜並不覺得可惜,她坐在火盆邊上,長舒一口氣:「長頭髮可真重啊,剪掉後我跑得都快了許多。」
馳望原的人不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短髮也絲毫不損朱夜的美麗。靳岄愣愣看她:「我能摸一摸嗎?」
賀蘭碸不甘示弱:「我也……」
朱夜只允許靳岄觸碰,她非常喜歡靳岄,也像嶽蓮樓一樣張手抱他,喊他「小將軍」。
賀蘭碸看得牙根發酸,只得沒話找話說:「陳霜怎麼還不來?」
三人等了一夜,始終沒見到本應在傍晚前出現的陳霜。
次日,賀蘭金英從王城回家,進門便看見陳霜和阮不奇正要出門。
他大吃一驚:「陳霜?!你不是去跟碸兒、朱夜會合了麼?」
「明夜堂有人從大瑀過來,我和不奇必須去見。」陳霜解釋,「見完他,我便啟程。」
賀蘭金英心中稍安。他在王城呆了一夜,終於等到雲洲王隨從帶回來的訊息:他們在滄河下游找到了「朱夜」的屍體,但只有殘肢和頭髮,此行還折損了兩位士兵。原來冬眠的棕熊在春季紛紛甦醒,它們啃噬了屍體,又殺傷兵丁,眾人拼死搏鬥,才將那三頭大熊擊斃。
雲洲王疑心極重,沒見到朱夜屍體便不相信她真的死了,起意要去細看那些殘肢。但大巫卻以王妃新孕,雲洲王不得見殘骸血腥為由阻止了他。最後,是大巫親自察看「朱夜」的殘骸,並確定地告訴哲翁和雲洲王:死的確確實實就是高辛神女朱夜。
「……他又幫了我們一次。」陳霜嘆道。
「百死不可抵。」阮不奇冷淡道,「他不是為你們,只是想讓自己心裡舒坦。」
兩人與賀蘭金英分別,賀蘭金英在院中轉了兩圈,鼓足中氣一腳踹開賀蘭碸房門。他還要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賀蘭碸因他擊殺神女而心懷怨憤,與他決裂,帶著靳岄回燁臺去了。
至於這番說辭能不能令雲洲王信服,他只能祈求天神多給高辛人一些運氣。
另一邊廂,嶽蓮樓在迴心院裡接待了明夜堂來的沈燈。
迴心院樂姬朱夜莫名其妙被高辛的狼崽子將軍殺了,各種傳言四起,迴心院反而愈發熱鬧。各個姑娘僕從彷彿一夜之間都成了朱夜的交心之人,無論誰問,無論問什麼,都能說出許多朱夜相關之事,再掬兩把清淚,雖然看不出真情假意,但酒錢和脂粉錢賺到不少。
「燈爺不習慣這地兒?」嶽蓮樓笑嘻嘻地給沈燈倒茶。
眼前中年人白麵微須,眼角有幾道清淺紋路,神情不怒自威,面對嶽蓮樓的殷勤只搖搖頭:「你總喜歡在勾欄瓦肆瞎混。」
嶽蓮樓坐下,不言語,沖沈燈攤開一隻手,笑意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