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我聽到爸在哭。他想媽了,也想成豆了。爸那麼輕,我像揹著一具影子。我以前聽成米說爸變得越來越輕,可沒往心裡去,萬沒料到他輕得這麼可怕。我這老大沒當好。真沒當好。
除了小夭是我的親人,這一大家人都是我的親人哪。
可是,我到底能為他們做些啥呢……
雖然雨聲把石頭也砸得山響,我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了。
苗青
我讓天老爺為我說句公道話,天老爺他到底說了……
一場好雨呀!不是下的,而是從天上奔流下來的!下午開始,到現在也沒停。往天的這時候,村裡多數人都睡了,今晚全村老老少少卻沒一個上床,連習慣於躺在床上看書的成米,也一刻不離地站在門口看雨。山花平時夢都做了幾場,可現在她也沒睡,陪著她爸爸看雨。
這女子,一歲之前,我一直把她掛在我的奶膛子上,雖然是個沒把兒的,可她畢竟是我的骨血,我愛她,像愛我自己一樣愛她,誰知道,一把她從我奶膛子上摘下來,她會走路了,會說話了,就不再跟我親近,而是跟她爸親近了。開始我以為那隻不過是短時間的事,當女兒的嘛,總免不了有那麼一年半載跟爸親近的時期,可是我錯了,越大,她越是跟她爸好,大事小事都向她爸要意見,我這個當媽的,在她心目中只不過是個擺設,有我不多,無我不少。
太讓我傷心了。生她養她的時候,成米到底付出了什麼!想當年,我挺著個大肚子,還背牛糞下水田,半夜三更也摸黑在地裡忙活,成米關心過一句嗎?生她的時候,我痛了三天四夜,就是出不來,成米站在我旁邊乾著急,我不下話,他就不知道去請接生婆,我憋得實在受不了,大喊救命,小夭那娼婦跑進來,說要生娃娃了,咋不通知她一聲。——是我要生娃娃,又不是你生娃娃,通知你幹啥?小夭說成米你幫助她用力,我去千家村請廖婆婆。天啦,命只剩一根線線兒了,還等得及你一個同樣快生孩子的婆娘去千家村?我一聽就想咒她,因為她太假了。說不出的痛啊,只感到悶。從那次之後,我就知道,說得出的痛不算痛,說不出的痛才是真正的痛。
小夭一走,乾孃晃進來了。乾孃不停地給我說話,讓我忘記了好些痛苦,隨後,她又教我怎樣把肚裡的東西往外趕,我照她的方法做,終於把那個橡皮筋一樣的泡泡擠出了門戶,沒過多久,我聽到吱拉一聲,我身體的彈簧鬆了,我輕得像要飄起來了。乾孃倒提著那個折磨我的東西,在她脊背上拍打。我隱隱約約地聽乾孃說是個女孩,可她的哭聲像男孩一樣粗莽。但我不關心這些了,我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極樂的世界,沒有憂愁,也沒有痛苦……娃娃的臍帶都剪下來了,小夭才腆著大肚子領著那個要死不活的老婆婆進屋。見娃兒生了,小夭長出了一口氣,像很遺憾似的。廖婆婆只不過瞄了我一眼,啥話也不說,就坐下來裹煙抽。她不僅沒幫上我忙,還吃了成米煮下的兩顆雞蛋。出門時她還不樂意呢,說早知如此,她就不來了。
你想想,在我的關鍵時候,是誰救了我?是乾孃啊!
我坐月子的時候,成米天天燉豬肉,吃得人發嘔,在我的要求下,才為我燉了三隻雞。剛出月子,我就下地幹活了,每次下地,山花都綁在我身上。成米對她一點也親熱,根本不像成谷那樣,有事無事把娃兒舉在手裡,笑眯眯地逗著玩。我以為是因為生了個女兒,成米不喜歡,結果不是這麼回事,他說,娃兒是一個新鮮客人,對新鮮客人總不能一下子就親熱得起來,還說保持一定的距離,既是對客人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你聽聽,天底下有這麼當爹的麼。山花會朝他笑的時候,尤其是會喊爸爸的時候,他才覺得她是他的女兒了。
他這副樣子對待女兒,可女兒反而跟他親近,我一萬輩子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