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僵持中慢慢流走,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終於隱沒,月亮攀爬上懸崖,地上的青草漸漸掛了露珠。最後,掌門大人親自上門了。
阮綿覺察到了一絲風,抬起頭的時候正好見著一擺衣袂。那個見過一面並且聽過一次的掌門已經到了她的面前,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腳步聲,他就好像是飄過來的。他輕聲道:“姑娘,請跟我來。”
“我,我……”
阮綿說不出話來,急得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她該怎麼告訴他,其實她是怕高,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摔成了肉泥?
良久,那個掌門才輕柔道:“姑娘受了傷,我帶姑娘去藥廬。”
“我、我不要走那個橋!”末了,她終於喊出這丟人的一句話。
倏然,那個掌門低低的笑聲崖邊飄蕩開來。他輕輕“嗯”了一聲,淡淡的語氣中帶了一絲笑,他說:“跟我來。”
阮綿猶豫了一會兒,乖乖鬆了手。
她記得的,他的手溫良如水,按在痠痛難耐的腦門上就像是最好的玉石的觸感……也許只為這個,她信他。
袖擺被那個人用一把匕首劃破了,一點點撕裂開來。清洗,上藥,包紮,他的手指纖長,動作輕柔。她像一個布偶一樣任由那個好看的掌門牽著手,直到他一點一點把那個被火灼燒的傷口細細地包紮起來,她還迷迷糊糊沉浸在這詭異的氣氛裡,沒有一句言語。
那麼好看的手,居然被她弄髒了。
她皺起眉頭,末了咬牙,“掌門……”
那個人笑了笑,輕道:“我叫秦思,你非我瑤山弟子,可直喚我的名。”
阮綿被他一笑恍了眼,結巴道:“秦、秦……”
“秦思。”
“請、請問……你是神仙嗎?”
夜半三更,她驟然加重的一句末梢帶了一絲顫音,在空曠的山谷裡迴盪開來。請問,你是神仙嗎?你是我一直在找的神仙嗎?
秦思沉默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才是他如秋葉的聲音,“不是。”
“可那隻鳥……”
“師叔是師祖養成的精魅,與你我凡人不同。我瑤山弟子世代求仙,卻至今無一人有得。”
“那你們只是道士?”
秦思一愣,低笑出聲,“可以說是。”
阮綿的心上冰涼一片,從帝都到桃花郡,她早已數不清自己翻過了多少座山,踏過了多少條河,生生死死,她足足三年掙扎在地獄邊沿……可是,她千辛萬苦到了桃花郡,卻發現這兒才是煉獄。也許,這才叫絕境。見到秦思,她真的以為見到神仙了……可是,他卻告訴她,他不是。
倘若他也不是仙,那誰來渡她?誰能渡她?
那一夜,阮綿蜷縮在藥廬裡,聞著一陣陣濃郁的藥香,意識幾度在夢魘中浮沉。
秦思點了盞燈,橙黃的燈火明明滅滅,把阮綿纖小的身軀剪成了小小的影子。她還是個孩子,看模樣不過十三四,睡著了還會本能地找尋溫暖。可是,他猜不透,這樣一個孩子,居然一個人渡過了奈何海。
奈何海之所以叫奈何海,就是因為數不盡的人死在那兒,混亂的風向,無盡的暗潮,還有噬骨的陰屍,妖惑的鮫人,數百年來,從彼岸的大陸渡過奈何海的不過區區十數人,她是唯一的女子,也是年紀最小的一個。
求仙?
他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她的額頭,微微笑了,這個傻傻的小丫頭,以為到了桃花郡就能見到仙人麼?世人都傳桃花郡是離仙界最近的地方,可世人都不知道的是最黑暗的地方往往就在光明的身邊。桃花郡上沒有仙,這兒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瑤山求仙之人。
除此之外,她若有命,還能見到一人,只是他不是仙,而是……
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