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袁方舉杯一飲而盡,張越本想開口問一句,話到嘴邊卻吞了回去。儘管如此,但袁方足足當了十幾年的錦衣衛,眼睛何等銳利,自然不會漏了這一表情,不禁笑了起來。
“這麼多年,你從來不問我和你爹的事,難為你耐性這麼好,真能忍得住。其實你只要問一句,我和你爹誰都不會瞞著你。”
張越正挾了一片豬頭肉慢慢嚼,聽到這話不禁為之一噎。手忙腳亂地灌了一杯酒,偏生又差點嗆著,他少不得又忙亂了一陣子。等好容易收拾乾淨定下神,他不禁訕訕地說:“我只是怕貿貿然出口碰個硬釘子。既然如此,我現在問也不遲,還請袁伯伯給我解一解疑。”
儘管張越小的時候並不經常出府,但既然有張倬,袁方自然曾經見過好幾回,此時聽到他順竿子爬了上來,赫然還有些當年的孩子氣,不禁怔住了。沉默了老半晌,他就提起了錫酒壺,發現空空如也,就舀了篩酒,燙得滾熱了,這才轉過了身子坐下。
“洪武初年,陝西鄉間有一個教書先生,雖然沒有功名,但卻是極有學識的,在四鄉八鄰也名氣不小,人人都稱一聲袁夫子。那些年陝西災荒不斷,他家裡的幾畝薄田加上私塾的束脩,總算撐持了這個家。他那妻子趙氏是民家女子,十四就嫁了他,很是賢惠。夫婦倆有一個三歲的兒子,日子雖不富足,卻還過得。”
短短几句話,袁方就停頓了三次,每次都是痛飲一杯。儘管他語氣平淡表情平和,張越卻感覺到下頭必定不是如此平和得光景,不禁捏著酒杯仔仔細細聽著。
“那時候還是大明開國之初,北邊有韃虜,中原也不太平。洪武三年,民間起事不斷,多數是用白蓮黃巾等等旗號聚眾造反,廣西、山東、福建,這裡撲滅了那兒起來。這其中有些是因為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但也有的是因為國朝初定,有人還野心勃勃。這原本和那家人沒什麼關聯,誰知道有一日,村裡的屠夫卻忽然帶著十幾個人闖進了他們家中,對著那教書先生的妻子納頭便拜,口稱公主。夫妻倆哪曾見過這個,都驚呆了,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倘若袁方所說的時間換作是永樂初年,張越指不定還會以為是什麼建文帝后裔跑到民間躲藏之類的老套戲碼,但此時聞言卻不禁愕然,本能地開口問道:“那屠夫可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你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了。古往今來,朝堂上奪嫡固然是殘酷慘烈,可民間也有的是想當皇帝的人。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個屠夫原本就是村裡有名的富戶,卻聽相士蠱惑,說他有輔相之命,只要找到了當初遺落在民間的宋室皇族之後,就可以奪取天下,可笑那個蠢人居然相信了。村裡倒有一戶姓趙的人家,偏生父母亡故,只餘下了這麼個女兒,於是,他糾集了幾個鄉間土豪,直接找到了這位袁夫子家裡。”
袁方看了一眼張越,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就自顧自地又滿飲了一杯,這才繼續說道:“那袁夫子雖然不是什麼名滿天下的文壇領袖,可既是讀書的,就知道這事情的利害,更知道妻子壓根不是什麼皇族之後,少不得苦苦相勸。而那幫愚民早就是紅了眼睛,哪裡肯聽,威脅若是不從便殺了他全家。百般無奈之下,他想設法拖延藉機去上告官府,結果對方硬要趙氏按下手印,立刻聚眾造反。袁夫子知道事情必不可免,若是不從,那夥失去理智的暴徒必會殺了他全家。在這種情形下,他硬是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個法子。”
“袁夫子索性乾脆答應了,又和眾人談好了條件,隨即支使妻子去準備飯菜,把兒子關在了後屋,自己則是搬出了幾壇珍藏多年的酒。那屠夫卻是警醒人,酒菜上來全都要他先嚐過,眾人就這麼一直吃到醉醺醺。等袁夫子開啟最後一罈酒的時候,眾人已經是忘乎所以,那屠夫卻仍然是讓他先飲,隨即眾人又痛飲了起來。誰都沒料到,袁夫子竟是在酒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