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嘆,輕喚道:“不平叔父,小侄有禮了。敢問你來此地,有何貴幹?”“小侄”二字方出口,那氤氳臉頰神情立時變得詫異瞠駭,兩點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之,竟如同此刻,反不太認得古狐。
息鬥和尚喜笑顏開,挼起袖子,兩隻巴掌叉於腰間,哈哈道:“瞧你模樣,尚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無妨無妨,叫了這麼一聲,畢竟親熱些。老和尚我來到這裡,非為其他,只不過受了糟老頭啩噪,非要來此走上一趟,隨便觀景養眼散心。”吳九道嘆道:“人家當真不該喚你‘叔父’,你哪裡有半分長輩的樣子氣度?分明是你算得你猴子猴孫今日可臨脫難,便想過來襄助一臂之力,度之歸入輪迴,重新修行。”回頭笑道:“你們幾個,還不抬著寶貝進來?”便聽的腳步聲響,四個壯漢抬著一個大甕罐,一步一步挪將進來。四人皆孔武有力,可是那甕罐顯是沉重異常,直壓得他們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金算盤想起風鈴山後峰一幕,認得他們就是那幾個強盜,若似和朝廷權臣九王爺大有干係。便看不平佛爺朝著那氤氳臉龐招手道:“我也瞧你恩德大義之上,如今助你一把,快些跳入甕中。此乃我從韓擒虎手中借來的寶貝,你再耽擱,稍時被他發覺追來,那可是糟糕之極。”古狐忍不住咦訝,道:“啊,你,你又偷——”息鬥和尚佯怒道:“胡說,你各地借求經書寶典,我這也一樣是借的。”手掌凌空一抓,但見那臉龐嗖的一聲,飛入甕中。吳九道笑道:“此乃請君入甕了。”
金算盤聽得明白,那甕罐看似泛泛無奇,其實卻是陰間王爺韓擒虎的寶貝,可度輪迴,心中便不免起了心事。他自幼家貧,養父母又嫌之多病,看待開銷日重,不堪其負,遂將他棄之不理,幸賴得些乞討的百家飯謀食,從此不得不開始經商自保。五六歲時,便曉得從村野樹林中打摘核桃銀杏,然後用小編籃盛裝,挎至街市售賣,有那心地善良的,看他小小年紀委實不易,便多給幾個錢;撞見了兇惡無賴的,非但將籃子水果一併擄掠,還順帶賞他一頓老拳,臉上清淤腫脹,日久難退。到了*歲的年紀,長了聰明,懂得一邊做買賣,一邊孝敬“大哥”保護費,生意漸漸安穩;十餘歲時,自己成了小老闆,開著商鋪,有了固定的店面,招聘幾個老實肯幹的小夥計,自然,這些人僅在他跟前老實,於顧客之前,卻是使不完的滑頭精彩,能坑則坑,能拐則拐。樁樁買賣下來,有人不以為然,淡淡而過,有人卻吵上門來,甚至不時演上幾齣全武行,更有人咒罵金算盤賺得黑心錢,死後必入地獄受苦受罪。其時他口中不甘示弱,說道死後的事情,天知道會是如何一個究竟,但心中始終留下一個磕絆,每每忖及,便生不安。此刻心想:“這甕罐既然是寶貝,說不得非但能將亡魂生前罪孽悉數洗盡,尚能將之輪迴投胎至一個極好的所在吧?我要是和不平佛祖搞好關係,豈非——”正自胡思亂想,苦於沒有攀附的臺階,卻見吳九道一雙眼睛凝視過來,頷首道:“你是雙飛的同伴吧?一路經歷些坎坷,雖然辛苦之甚,不過吃得少年苦,方享老來福,未嘗就不是一件很好的事。”金算盤聞言大喜,他知此人來歷非凡,寥寥數語,自然深按妙箴涵義,況且吳九道和不平佛祖素來結伴聯袂,吵鬧拌嘴之餘,雙下交情頗厚,到時倘若得之襄助恩典,自己多半不會如那些惡毒舊主顧詛咒一般,在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待投胎轉世,更可選揀一個富貴之家,從此終生衣食無虞,安享歡樂。才要奉承幾句,見吳九道轉過身去,他年歲耄耋,可是氣力之大,匪夷所思,輕輕一手托住了翁底,舉起半尺。河洛三英和惡道人此刻皆換了頭陀打扮,紛紛合十道:“多謝師伯出手幫忙。”吳九道笑道:“此翁重愈一千七百斤,虧得你們素日是練武之人,又得了你們師父的一些吐納傳授口訣,修行之下,精神陡增,方能抬著寶貝走上老遠路程,要是換作旁人,怕是早已經被壓垮了。”息鬥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