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兒側頭望著她,一邊吃點心,一邊聆聽,最後問道:“你爹爹是甚麼人?”含兒道:“我爹爹名叫周明道,現任禮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她父親受封未久,受封時家裡著實熱鬧了一番,因此她小小年紀,父親的官銜卻記得清楚。男孩兒笑道:“甚麼上書下書,花兒蓋兒的?大學士,是大官兒麼?”含兒點頭道:“是,他是做大官的。”
男孩兒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的一笑,說道:“我才不信呢,你這小娃兒哪是甚麼官家小姐了?”當時被賣入青樓的女孩兒多是農家或貧戶出身,父母窮得一荒二白,不得不鬻賣女兒,有些被偷拐來的則是中等人家出身,似含兒這般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而被拐賣,確是極為少見。
含兒聽他懷疑自己的身世,又急又怒,說道:“我沒有騙你,我幹麼要騙你?”
男孩兒不置可否,抓起盤裡剩下的點心,包在一塊手帕裡,遞過去給她,說道:“不管你是千金小姐,還是窮人家的女兒,到了這煙水小弄,就再也出不去啦。這點心送給你吃,這就出去罷。”
含兒這一路上懷了一肚子的辛酸,尤駿?吳剛和陸老六隻將她當成個商品看待,或乾脆當成一堆銀子,話也不跟她多說一句。好不容易遇見這個小男孩,至少將她當個人,願意聽她說話,忍不住便將滿腔的苦楚都傾訴了出來。她原知道這小男孩大不了自己幾歲,如何也幫不了自己,但此時對他吐了一堆苦水,他卻對己毫不同情,只管趕她出門,不禁極為傷心氣惱,也不接點心,站起身便往門外走去。男孩卻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說道:“慢著,我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含兒一甩手,說道:“你不是好人,我不跟你說。”
男孩兒笑道:“瞧你這大小姐脾氣,搞不好真是位官家千金小姐。我是不是好人,還難說得很呢。這樣罷,你叫我三聲好哥哥,我就送你回家去。”
含兒一呆,說道:“你送我回家?你識得路麼?”男孩兒道:“我從未離開過蘇州,怎會識得路?”
含兒一蹙眉,正要發話,忽聽門外一人大聲道:“七娘有令,大家聽好了!說是陸老六的一個小姑娘走失在我們館裡,七娘叫大家留心些著,快快找著了人,將她送了出去。”一個僕婦介面道:“是了,今夜潘大少宴客,可別擾到了客人。”接著腳步聲響,便有人四處搜尋。
含兒聽了,登時臉色煞白,手足無措。男孩向她做個噤聲的手勢,過去掀開神壇桌簾,往下一指,低聲道:“快躲進去。”含兒趕緊鑽進神壇桌下。不多時,便聽門呀一聲開了,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咦,阿觀,你獨個兒在這裡做甚麼?”
男孩道:“娘讓我來上香點燈,辦完了就坐著吃點東西。洪嬸,外邊吵吵嚷嚷的做甚麼呀?”那洪嬸道:“說是走失了一個小姑娘,娘娘讓人找找。”男孩道:“是麼?我在這兒坐了一頓飯時分了,沒見到甚麼小姑娘。”洪嬸道:“我原說小姑娘多半早跑出去了,他們非要搜。搜就搜唄,又何必弄得這般驚天動地?”男孩道:“是啊,可辛苦你洪嬸了。”洪嬸又埋怨了兩句,便出去了。
含兒躲在桌下,屏住氣息,不敢稍動。男孩兒待那洪嬸去遠了,過來掀開桌簾,向她望去,悠哉地笑道:“怎麼,你叫不叫我好哥哥呀?”
含兒此時無依無靠,這小男孩又助她躲過一時,但她惱怒他不信自己的家世,又憤恨他對己毫無同情之心,一副趁人之危?幸災樂禍的模樣,心中傲氣頓起,搖頭道:“我不叫!你送我出去便是了。我死也不要你幫忙。”
男孩望著她,口中嘖嘖兩聲,說道:“好大的脾氣!我還道你是個軟趴趴的小娘兒,沒點用處,原來竟這麼有骨氣。我娘見到了一定喜歡。好罷!你想出去,我便送你出去。”說著從桌上拿起那包點心,吹熄油燈,也往供桌下鑽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