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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和這位新結識的朋友相伴到郊外散步。我們沿著小城周圍的土路走了四個多小時,差不多繞城兜了一圈。環城馬路上,人跡罕至,那時汽油供應限量,這裡更是車馬之聲不聞。土路附近,有好幾座農場,有的密密匝臣地長滿了莊稼,有的還沒有耕種,是戰備農場。土路上很乾燥,灰濛濛的,不過空氣倒很清涼一一蘋果收穫時節嘛。我們一邊談著,一邊興致勃勃地踱著步子。我們從戰爭一一戰時該做些什麼,戰後又該做些什麼一一談到畢業後的打算,談到各自的父母、人生理想……就這樣,在這澄明碧藍的天空下,我們推心置腹地談著彼此最珍愛的東西。我們漫步在新罕布什爾鬱鬱蔥蔥的榆樹下③,漫步在飽經風霜卻依然蓊蓊鬱鬱的橡樹林中,漫步在胭脂般瑰麗動人的紅楓裡。我們走得很乏,於是抄了一條很窄的小路回校。小路是那麼靜謐,好像從來沒人走過,是我們第一次發現似的。剛轉過一道彎,只見一幢高高大大的白色房子聳立在眼前。房子前面是一塊寬闊的草坪,草坪靠土路的邊上有一棵榆樹,榆樹的濃陰下襬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有幾隻空玻璃杯和一隻盛得滿滿的茶色大水罐,旁邊一塊木板上寫著:蘋果酒,五分一杯。

什麼人想出的主意:十月灰濛濛的路邊,蘋果酒。真是絕了!顯然,三十年來,說不定一千年來,我們是第一批顧客……過道上,傳來了“咣”的關門聲。跟著,一位身著便裝、腰繫花裙、身材高大的老婦人磕磕絆絆地穿過草地,滿帶笑容地朝我們蹣跚而來。她收了我們兩枚五分鎳幣,替我們倒了兩杯酒;接著,收了兩枚一角銀幣,替我們添了更多的酒。過後,她分文不取,把水罐裡的果酒全倒給了我們。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們才動身回去。紅爍爍的楓樹在黑暗裡一閃一閃地燃燒著。我們陶醉在溫馨的友情中,心情舒暢,步履輕盈,嘴裡還殘留著令人激動的灼烈的蘋果酒味,彷彿一團蘋果火在裡面燃燒著。三十五年後,我朋友的妻子也許會發現我的朋友怔怔地佇立在房子的樓梯口,發現他們的一生與一九四四年那個星期天下午所憧憬的並非完全一致,但是,至少,那一天,那幢房子,那久長的友情,還有那蘋果酒,已溶進了他們的一生。

對於古老的農場生活來說,秋天是一個相對慵懶的季節……秋天以後,草不再長,牲口被移進欄子過冬,整日價拴在槽子上,嚼著金燦燦的乾草、青貯飼料和穀物。大雪之前,是修圍籬的時候。每年夏天,羊群,或者是一頭公牛,總會在籬笆上留下一些窟窿。七八月裡,你沿著兩個牧場周圍放牧時,也可以隨手補上這些窟窿。但全面的修補,像我們那位詩人說的“修牆”④,還是秋收過後、冬令之前的那幾天的活兒。你肩挎一卷鐵絲,外衣兜裡揣著釘子和錘子,四下搜尋著柵欄上被松塌的石塊或風暴吹斷的大樹壓壞的地方。你把石塊搬回原處,扶起斷樹,然後在豁口處纏上更多的鐵絲。此時,你置身十月的林中,環視四周,低斜而慘淡的秋光映照著參天大樹紅彤彤黃晶晶的葉子。倒騰完一塊塊石頭,你歇口氣,凝望著眼前的一切,心曠神怡。

人人凝望過,且仍在凝望著;哪怕在這兒住了一輩子的人,對此地的景色仍是百看不厭一一我記得,那是些上了年歲的莊稼人。如今,我的表兄輩⑤仍舊是這樣。我年輕的時候心想,也許老年人不會欣賞,不會細細品味身邊的美景。後來,我終於明白:一百多年來,任何一個心甘情願離開這片鄉土的人,最終得到的回報是:失去了這片土地,換來了更多的金錢,更多的閒暇,更多的物質享受。而留下來的人中,缺乏進取心的碌碌無為之輩,是極少數;更多的人留下來是因為天倫之情、戀鄉之情,大多數人,完全是出於愛,才留在這裡。我生活在一群憑自己所愛擇地而居的人中間,這些人在我們的文化中是出類拔萃的。我們居住在自己愛住的地方,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