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還是驚喜。

碧落的瞳仁終於有了感情，緩緩地轉動著，從楊定臉上，再轉到慕容沖臉上，淚水迅速激湧，含了滿眶的晶瑩，蓄於漸有生機的長睫間，待落不落。

&ldo;碧落，&rdo;慕容沖安靜地坐著，平靜地向眼前這個差點被他逼成一縷冤魂的女子說道：&ldo;我後悔了。我不想你選擇活著離開或死了留下，我只想你留在我跟前，到我被苻堅殺死的那天一起死，或者，在苻堅死後一起活。&rdo;

楊定伏於地上，手足冰冷，連笑聲都結了冰：&ldo;你瘋了！你殺了她的父親，再娶她？你絕對……瘋了！&rdo;

丁香結 孤雁來去風雨驟（二）

碧落神色沒什麼變化，嘴唇蠕動了好一會兒，居然說出話來。嗓音很低，很細，如被壓得蒼白而纖薄的紙張：&ldo;好……沖哥，我陪你……&rdo;

楊定還想笑，笑眼前這個太過滑稽的一幕，卻已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悶在喉嗓間的微哽，忽然便漲痛起來，痛得他再也直不起腰，由得高蓋將他緊緊拉著，看著慕容沖將碧落抱起，努力地喘息著，想撥出胸口緊搡住的氣團。

那氣團太堵心了，如同凝結了的冰水般冷沉而堅硬，讓他再也無法順暢地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碧落如小貓般順從地倚在慕容沖懷中，剛被細心清潔過的黑髮順了慕容沖的雪白前襟如瀑垂下，烏鴉鴉地極其醒目，甚至刺目。

&ldo;楊定，如果我是你，我會立刻離開此地。濟北王不可能把碧落賜給你，但如果你不留在燕軍，而想回去繼續輔助苻堅，他一定會讓你死。&rdo;

慕容沖沉靜地望著楊定，唇邊終於又有了一抹輕而淡的淺笑，優雅從容，看不出是出於好心的提醒，還是出於趕走情敵的本能。

&ldo;碧落！&rdo;楊定沒理慕容沖的話，只是懷了最後一絲期待，喚著那個女子的名字。

慕容沖向外走的腳步頓了一頓，看向懷中的碧落。但碧落似乎根本沒有表情，只是閉著眼，如先一般呆滯地沉睡，彷彿從不曾清醒過，更不曾說，沖哥，我陪你……

於是，慕容沖抱了碧落，珍寶般將她攏緊在跟前，緩緩離去。

而外面的天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暗下來，呼號的風聲裡，蛇狀的閃電不時撲啦啦扯過半天邊空，引來陣陣雷鳴咆哮。整個穹宇像倒扣的灰色鍋底，迅速地醞釀發酵著，很快，一場六月裡的暴風雨，痛快淋漓地傾倒下來。

天落淚，而楊定卻沒有落淚。

他只是哽咽著，哽咽著，將十指愈來愈深地＊＊＊＊＊堅硬的地面，由著指甲中涔涔滲出血，慢慢潤濕黑褐的泥土。

楊定並沒有能立刻離去。

在高蓋以為已經將他安撫下來，考慮著下一步怎樣將他送走時，他發現楊定發起了高燒。

&ldo;你這孩子怎麼回事？&rdo;高蓋一邊找人為他沏藥，一邊已忍不住責怪他：&ldo;不過是個女人，便是漂亮些，也不至於天下無雙獨一無二！你要美人時，義父幫你留意著，找個比她好十倍百倍的，如何？&rdo;

楊定靠在牆上，連笑容也蒼白失色：&ldo;可便有再多婦人，她還是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天底下只有一個雲碧落……或者……苻碧落吧？&rdo;

他笑得嗆著了，拿手指堵著唇低沉地咳。所有的瀟灑不羈，灑脫佻達，不知何時已經卸下，一層層的虛弱和疲憊，伴著再也無法掩飾的痛楚，清晰地呈現在家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