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的大廈在宮廷政變和軍閥混戰中轟然倒塌,然後是一系列的王朝更替和外族入侵,刀光劍影天翻地覆,城頭變幻大王旗。在北方,匈奴、鮮卑、羯、氐、羌,五胡亂華。少數民族梟雄相繼問鼎中原,不斷建立起五花八門歷時極短、帶有部落制和奴隸制色彩的新政權。中原地區漢胡雜處,比例倒掛。少數民族逐漸漢化,漢民族同時也在不斷“胡化”。在南方,莊園塢堡林立,豪雄擁兵自強,失去土地和中央政權保護的自耕農,紛紛投靠豪門,成為國家編戶齊民以外的“部曲”和“蔭戶”,地主經濟退化為領主經濟。建立在這種經濟基礎之上的上層建築動盪不安。朝代迭次更替,政局極不穩定,唯一的統一王朝西晉,竟然重新實行“封建制”。晉武帝司馬炎在公元277年大封宗室子弟為王公、郡公、郡侯、縣王,而且有職有權,可以管理境內的民政、財政和軍政,封國多達二十一個。前有三國鼎立,後有六朝更迭,整個魏晉南北朝,變成了春秋戰國的漢胡雜糅版。
六 王朝的氣數(3)
然而,這個中國歷史上國家最分裂、局勢最混亂、社會最痛苦的時代,卻又是思想最活躍的一個時期。唯我獨尊的儒學搖搖欲墜,異端邪說反倒風靡一時。六經注我取代了尋章摘句,標新立異壓倒了因循守舊,離經叛道成為學界時尚。在統治階級無法進行強有力鉗制和束縛的情況下,“家棄章句,人重異術”(《宋書·臧燾傳》),論辯成風,“是非蜂起”(劉伶《酒德頌》)。以玄學懷疑論為哲學前導,印度佛教文化為助燃劑,一股新穎先進的思潮席捲全國,魏晉南北朝成了春秋戰國之後又一個思想文化的豐收期。
這就為後來的大唐盛世奠定了基礎。事實上唐帝國的成功,原因之一就是以“儒道釋並存”的“三教合流”替代了“獨尊儒術”,以“胡漢一體”的“對外開放”取代了“故步自封”。只要看看盛唐三大詩人李白、杜甫、王維就知道。他們一則詩仙(道),一則詩聖(儒),一則詩佛(釋),缺一而不成其為盛唐。可見只有開放的胸襟,才有輝煌的文化。
然而,等到宋明理學來重振儒學時,帝國就不可救藥了。本書無意評價宋明理學,也不認為它們就一無是處。事實上,問題並不在儒學是好是壞是對是錯,而在於再好的思想一旦獨尊,都必然僵化。國家的統一不等於思想的一統。統一而不一統,則興,盛唐是證明。統一而又一統,則亡,東漢是證明。如果冥頑不化地一定要堅持一統,那就最終只能以自殺的方式來啟用生命力和創造力,魏晉南北朝是證明。
與思想禁錮相同步的是皇權的加強,始作俑者則是雄才大略的漢武帝。西漢初年,國家元首與政府首腦大體上有一個分工。國家元首是皇帝,政府首腦是宰相。皇帝所在曰宮,宰相所在曰府。皇宮相府,各司其職。皇帝代表國家的統一和主權,有如董事長;宰相負責行政、軍事、監察的具體事務,有如總經理。這原本是帝國時代最好的制度,卻被漢武帝破壞。漢武帝為了加強皇權,在皇宮之內另立“內朝”,以大將軍統之,宰相(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所在的相府則變成了“外朝”,等於一個國家有兩個政府。此例一開,後患無窮。以後只要皇帝強勢,就會破壞制度,侵奪相權。明的“內閣”,清的“軍機”,不過是漢武帝“內朝”的翻版。然而漢武帝另設“內朝”,還只是一個公司任命了兩個總經理。明清兩代的做法,卻是皇帝一個人既當董事長,又當總經理。帝國大廈獨木難支,它能不江河日下嗎?
實際上自盛唐以後,帝國制度就風光不再。之所以還能綿延不盡,除了我們民族一時半會還找不到更好的制度外,少數民族的不斷輸血也是一個原因。五代輸一次,元輸一次,清又輸一次。每輸一次血,民族精神就被啟用一回。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這些被稱作“胡人”、“番邦”的少數民族,